都是过去的幸存,
清冽的井水中,
倒映出曾经的故事……
老屋的床不叫床,他半躺在那个比儿子还要大两岁的土炕上。如今孙子也上大学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也无所求了。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输液管浸入那由于瘦而略显凸出的血管中,蜡黄的脸今天有些好转,微笑地看着在地上忙来忙去的她。
“你快歇会儿吧,一直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你不累啊……”他仍笑着,自从生病以来,脸上的笑容就很少了。
“歇什么呢,这刚回来,你看,哪都是灰尘,都还没收拾嘞。”她指了指角落的灰尘,又指了指带回来的很多没有安放的生活用品,继续忙着。
“着急什么,慢慢收拾,这回来,又不会走嘞,恩——”
“好了,你睡会儿吧,我就再收拾收拾。”
“你这一直转来转去,我眼都晕了,还怎么睡呢?”
“呵啊——”她知道他今天状态挺好的,又会说笑,不禁轻轻笑了一声,“好好好,我不忙活了,坐会儿。”边说着,边给他掖了掖被角,在炕沿边坐下。
自从他病了以后,便天天嚷着“回家”,并不是因为不在家,儿子儿媳在城里工作,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就把他们接了过来,一晃就几年过去了,他从没说过要回去,只是偶尔也会说起,老李头儿家的猪不知道怎么样了,村东头的井里的水比自来水好喝,今年庄稼收成如何如何……儿子儿媳因为工作忙,也从没有放在过心上。可是她知道他是想老家了,那里的老屋、树木,一砖一瓦、一树一木都是陪伴他们大半辈子的,她又何尝不想呢?
生病以来,他说什么也不乐意了,就是要回去。儿子也很为难,城里的医疗条件要比农村好很多,况且工作又忙,回去的话也不方便照料,总不能把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扔”回老家。儿子是出了名的孝顺,这要是让别人都知道,老人病了就不管了,送回老家去了,哪还有脸见人。一天天的过去,药也吃着,瓶也吊着,却不见一点点好转,反而更厉害了,瘦得也快。
他很少说话,时常又有点神志不清,讲起以前的事,喊着让儿子快躲起来,要打仗了。她一边说着他老糊涂了,一边又劝儿子回老家吧,“不用你们,我还能动,能照顾了他,我也想老屋了,再说,就算你爸快不行了,那也得在老家,怎么能在外面?”她看着这样的他似乎有些生气地埋怨。儿子眉头紧皱,眼中掠过丝丝难过。终于做出了决定,她毕竟年龄大了,所以儿子女儿轮流回去帮忙照顾他,虽然累点,也没什么关系了。
老屋的墙不是白墙,也没有色彩缤纷的壁纸。她静静地看着他,他并没有睡意,坐起来,望着墙上贴满的挂历纸出神,“你看那挂历,是儿子结婚那年过年贴的,那会儿,这屋子老是烧火做饭,熏得黑黢黢的。”她也笑了,夕阳透过小小的窗户斜斜的撒在炕上,撒在她的白发上,映在已经泛黄的挂历上,“那会儿咱们也没啥装饰的,就把挂历贴上去了,当时看上去还是很好的。”“嗯,是啊。”
她看着他半靠着的炕头贴满了的报纸,仿佛又看到了他当年忙碌的身影,农村里没啥可以用来装饰的,一点报纸、挂历都是宝贝。这也只是当年了。
“明天天好的话,你就推我出去走走吧,屋里怪闷的。”他有些期待地说。
“嗯,好。外面不一样了,变化挺大的,出去溜溜也好。”的确这么多年过去了,外面不一样了。
“记不记得我刚到这儿时,那天上你家吃饭,那是第一次见你,你扎着两个麻花辫,才十七——”
“都多久的事了,怎么突然提起来了,真是——”,她突然害羞了。他们当年彼此爱慕,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没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只有相视一笑的含蓄温婉,却做到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那不说了”,他看了看她,知道她也记得,似乎觉得很开心,“你说村东头的井水,我喝着就是比城里的自来水好喝,还有老李头儿家的猪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肥了,过年又能宰了吧,那猪肉是我吃过的最香的,明天去看看老李头儿吧,好多年没见过了……”她望着他,微笑着点头。撇过脸去,泪水淌了下来,难以掩饰的悲伤从心底透过眼角折射出来,不想让他看见,随即又抹了抹脸颊。回头看他,他呼吸声渐起,该是困了吧,人老了,躺着反而睡不着,坐着就睡了。
她看看外面的天,希望明天是个好天,但不知道他醒来,还记不记得明天要出去看看,不记得也好。村东头的井水几年前就不吃了,家家户户都已换上了自来水。老李头儿身体不好,两年前就走了,当年他得知时,一天没吃饭哭了一晚上。李琦(山西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