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是30多年前城乡最普及的设施,那时候大家没有噪音的概念,觉得随时随地被喊话、被灌输、被指示,理所当然。喇叭最普及、喊得最响亮的时候,基本都是运动的年代。
我在乡村生活时,整个村子都在一个高音喇叭的笼罩之下,读报纸、念批判稿、勒令“四类分子”立刻去村东头集合、要求社员马上到大队部前开会,一概由喇叭解决。无论我们在地头还是炕头,只要听见喇叭里干咳,然后是手指头敲击麦克风的声音,就知道书记或是队长要发话了。知青中有谁时来运转,首选就是播音员,不必下地干活,热不着、冷不着,还可以拿满分。
在城市生活,同样也被喇叭所包围,四周的工厂、学校、机关,似乎是个单位就会安几个大喇叭在那里,开大会、喊口号、表决心、宣布上级精神,统统通过喇叭加以表达。那时好像也不怕泄密,我经常在家里听到附近的机关大院里开会读文件的声音,还有批斗会上的吼叫,他们内部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被大喇叭毫无保留地扩散出来。
上世纪80年代以后,城市居民终于知道了噪音对人类生活的危害,大喇叭逐渐消失,村子里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也改为家家户户的屋里装个小喇叭,后来连小喇叭也没人听了。不过,另一种喇叭又开始普及,这就是汽车喇叭。
汽车喇叭如今已经深入到城乡的任何角落,开车的人假如不按喇叭,就活像不会开车一般,逢车、逢人、逢狗,只要遇见个什么都会猛按几下,借机排泄一下情绪。这让我记起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有一天我正在街头闲逛,忽然发现眼前的马路上汽车拥堵起一条长龙。我很好奇,就赶到前面看个究竟,原来是一条小狗正在马路上慢悠悠地散步,它屁股后面的汽车只好跟着爬行,但没有一辆汽车按喇叭。直到一位交警跑来,才将小狗引导到人行道上。前年我在瑞士苏黎世游览,发现一根中世纪的柱子立在小街中间,就走过去细细欣赏,直到听见一声“对不起”才转过头来。令我羞愧的是,我竟然挡在了有轨电车的前面,司机始终不声张,一直等在那里,最后看我毫无觉察,才从车窗探出头来提醒了一句。我在美国走过南北东的20多个州,2个多月在路上基本没听见有汽车喇叭声。我问当地的朋友为什么有喇叭不按,他们回答,按喇叭等于骂人,怎么能按呢?
我现在住在二层,喇叭声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外面的楼下先是按喇叭,随后是骂街,再往后就是争吵,日复一日。我总在想,但愿有一天汽车喇叭会被取缔。可是,没了喇叭,人还有嘴巴,吵吵嚷嚷,不是照样可以让我们不得安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