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行贿之风
兴国雷厉风行、争分夺秒地把堡东公社第一家队办厂办了起来,6月上旬就投入了生产,当月就产生了经济效益,到年底不但还清了银行贷款,又还清了瀛洲厂的一部分旧机器款子。春节前兴国开了两拖拉机的农副产品到瀛洲厂去酬谢,又分别酬谢了公社、银行、税务、工商等各路人员,弄得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皆大欢喜,都夸兴国想得周到做人到位。
事情过了三四十年,不少专家学者觉得萌发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社、队办企业的迅猛发展,一方面有力地改变了中国的小农经济结构,加快了工业化的发展。另一方面由其引发并迅速席卷全国的请客送礼的不正之风,同步地得到了迅猛的发展,撞开了空前的党和政府的腐败之门,使腐败成为当今中国久治不愈的重大问题。
1972年春节前,兴国叫书春陪他去县城酬谢各所庙里的大小菩萨。书春最怕给人送礼,叫他去找别人帮忙,兴国却说别人土里土气城里人看不入眼。书春欠着兴国的情分,于公于私都不好再推,只好答应。
接下来的几个日日夜夜是书春这辈子外事活动最最繁忙、内心最最痛苦、最最不堪回首的日子:每天都在兴国父亲的办公室里打一整天电话,一个个地问清楚送礼对象的居住地点、几楼几室,一到下班时间就迅速出动,一家家地把活鱼禽蛋大米花生等城里人稀罕的农副产品送上楼去。几天忙下来书春不但精疲力竭,心里的火势更是燎进燎出地难受到极点,他向兴国发泄说:“家家都是这些套话,人人都是这些谢词,这个行当根本不是人干的!”兴国苦笑着向他解释:“中国人讲究人面熟情,做生意更要见庙烧香见佛拜佛,人脉关系头等重要。”
两人又来到一个五楼,上气不接下气地腾出手来按响门铃。女主人看书春拎着一屁股鸡屎的两只活鸡和一条大青鱼跑进屋来,连忙用手捂着鼻子说:“这些活货杀不来的。”
书春一听满腔的火气再也耐不住了,把手里的东西重重地往脚下一摔,摔得两只鸡失魂落魄地一阵乱叫。兴国慌忙拎起来送进灶间,然后取出一只信封。女主人扫了那只厚厚的信封一眼(那时最大面值只有10元),马上堆出笑说:“这样多好,大家省力。新年新岁叫我们杀鸡杀鱼不是给我们添乱吗?两位同志不要生气,我喜欢实话实说。”
1973年底兴国又叫书春帮忙,见他坚决不从便长叹一声诉:“你以为我喜欢做热面孔贴冷屁股的事情吗?我一直大骂自己是只哈巴狗是个小人!”兴国把飞马牌香烟狠狠地吸了半厘米多,隔了很长一阵才重重地从鼻孔里喷吐出来。他垂了头眼向书春哀叹:“自从我爹调到吴淞,新来的头头喜欢筑坝拦鱼,不送到位不给指标,你说我能让永安厂关门倒闭吗?”
“怎样才算送到位呀?”“这个没有明码规定,全靠自己用心揣摩,实在不是人做的勾当。”兴国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隔了一阵又继续诉苦,“那些车间干部也一个个上行下效,不送到位就在发货、验收等环节上出招刁难,所以哪怕再怨再恨也要送啊!”
兴国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香烟,慢慢地从鼻孔里喷光了说:“几年来我一直用阿Q精神麻醉自己:我是为永安厂的生存发展和全体工人的幸福生活而忍辱负重!我更一直痛骂自己:既是永安厂的顶梁大柱,又是党和国家的一条蛀虫!党和国家最终会被我们这些蛀虫毁掉的!而那些职权在握的王八蛋却笑开了嘴巴介绍经验:‘不怕没鱼吃,只怕不筑坝’!”“我晓得你兴国必须去送,可是我再送下去真要疯了!”“我晓得你书春受不了这种乌糟气,可是我只能请你帮忙。”“为什么呀?”“你帮我想想每年过节要送掉多少钞票?追查起来没有一个可靠的证人怎么讲得清?这可是要坐牢枪毙的大事呀!除了你书春还能相信谁呢?”
书春听得一阵感动,既然兴国把政治生命交给自己,自己只能义不容辞了。
后来书春经常遗憾:世界上没有谁能预先晓得世事的发展趋势,早晓得中国的行贿受贿之风会那么势如破竹地兴盛到现在这番地步,每逢过年过节各老板和机关、企事业单位都要几十万上百万地出手送钱,自己就不用为了兴国的政治生命去做那种违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