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我要练习写字了
据汪泉事后回忆,当时自己脑袋瓜似乎是一块木头,什么也记不住。想要用心记点东西,感到不舒服,痛。这种感觉,除了自己,别人很难体会。然而再痛再不舒服,也还得记。因为所有进病房来的人,包括医生护士都要考问她自己叫什么名字,压力很大,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记。单个字还容易些,三个字连在一起就不行了,只好像记外语单词似的死记硬背:“吴彤吴彤吴彤!”“曹星玉曹星玉曹星玉!”每次大约要背上三五十遍,上午下午晚上,一天三次,就是这样还不断地忘。刚刚记过背过的名字,当她们进来一考问,“汪泉,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又回答不上来了。等这个人出去以后,只好问身边的护理员、二姑姑或者护士,刚才出去的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然后再不断地背,不断地记。记住一个医生的名字得一个月时间,这也就是说,要背上将近两千遍!
就这样和尚念经似的天天背,天天训练,持之以恒,总算把三位医生和护士的名字搞清楚了。不管是吴彤主任,还是曹星玉和周佳蕤医生进来查房,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名字来。等到原先这批忘记的字记熟恢复后,我再制作一批新的卡片,换上新的字,积少成多,不断积累扩大。
转眼到了二月底。那天,我上医院送午饭,汪泉已直直地坐在活动折叠桌前等候用餐,见我进来,喜气洋洋地举起手里的勺子,朝我挤眉弄眼地做鬼脸。移植以来,整整三个月,医生不容许她坐起来,只能躺卧在床上说话,吃饭,做事。今天终于可以直着身子坐起来,显得有点兴奋,胃口也特别好,一盘猪手黄豆和粉条白菜都吃了个盘光底净。饭后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时,问:“刚才你不是说还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吗?”汪泉咬了口苹果,说:“我想要个练习本。”“要练习本做什么?”我不解地问。“练习写字呀!”她一边吃苹果一边说,“今天吴主任说我从今以后可以坐起来,我就想,从现在开始,我要练习写字了,加强自己右手的活动。以后病好上班,做编辑写不了字怎么行呢?!”
我心里一阵高兴,觉得汪泉这种状态非常难得。想法很好!”我鼓励她说,“本子没问题,我会解决好的。”“我还要个握力圈,加强右手握力训练,争取早日康复出院,也能节省一点医药费!”
为了慎重起见,离开医院前,我上办公室找曹医生谈了汪泉的要求。她听后也很高兴,说:“此前没让汪泉坐起来,是怕她肺部和颅内血管再次破裂出血。因为改变体位,会使肺部和颅内受压增加,影响受损血管壁的愈合;还有一个,就是可能导致新的血管破裂出血。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了。她想练习写字,加强自己手的活动,这很好,很有必要。另外,我还建议你们家里的人,平时要多与她交流沟通,刺激她大脑,以利于进一步改善她语言功能。这样,一面继续通过药物来控制真菌感染,一面运用内病外治的辅助手段,加快恢复她肌体的各种功能。”
只是没想到,重新握笔书写,对像汪泉这样曾参与编辑过几十种大学教材的文字编辑来说,竟吃力得如同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坡!那天,她端坐在床上拿起笔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情绪很激动,突然问我:“爸,你说人究竟有没有濒死体验?”“这个我说不好,反正我没有。”“可我有过。”接着她讲起了自己在舱内濒临死亡时的体验。
汪泉出舱后,在8楼单人病房抢救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转移到7楼普通病房。上楼顶要爬两层楼梯,共五十级台阶。这短短的登楼路,对她来说,不亚于古时的蜀道难。由于左腿无力,在平地行走一腿软一腿硬,还能凑合。上下楼梯,麻烦就大了。上楼时,她先将右脚跨上去踩在台阶上,然后左手抓着栏杆,我扶着她身子和有病的右臂,两人同时发力,将身体重心连拖带拽往上提,顺势将左腿带了上来。上一级台阶,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就这样,爬上三五级台阶,就要抓着栏杆歇歇,接着再爬,比刚学步的婴孩爬楼梯还要累人,也使我对“移植就是一次重生”的话有了进一步体会。造血干细胞移植并非只是某一单个器官移植,而是整个人体的一次脱胎换骨的重新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