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陪父亲在扬州的一家医院里治眼睛,病房外面长了几棵枝繁叶茂的阔叶大树,开了雪白的花,怕不有瓷盘大?那花儿无论叶片还是花形,都像我家院里的栀子花,只是开得太大,简直就是个巨无霸!那年暑假,我侍候住院的父亲——母亲忙着地里的农活还有两头大肥猪,只好让我陪护,闲极无聊时,便默默地凝望窗外硕大的白花,想念遥远的家,想家里的那棵栀子树是不是开满了一样洁白芬芳的花儿,想整天忙碌的母亲是不是又要去地里打农药,薅秧草,想要好的同学与伙伴是不是又在河里捕鱼摸虾,想父亲何时出院我们早日回家……那段日子,在扬州的梅雨季节,少年的我陪父亲呆在一个闷热的病房里,内心总有着深深的乡愁如窗外白花的馥郁芳香,将我团团萦绕。不知为何,那洁白的花朵在我眼里,也似裹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清与苍凉,正合了我的心思。好在一个月后,父亲的眼疾治好了,我心里才一下子雨过天晴,兴高采烈地告别窗外的白花,携一缕花香,回到温暖的家。
后来,每每想起古城扬州,最先涌现出来的就是那硕大清香的白花。十多年后我离开故乡搬到城里,才知道那花叫荷花玉兰,也叫广玉兰、洋玉兰或大花玉兰,与家乡的栀子花并无任何关系,只略略相像罢了。
其实,荷花玉兰与春天里盛开的玉兰花并无丝毫瓜葛,不管是叶子还是花朵都相去甚远。倒真的像极了清水出芙蓉的荷花,尤其是那浓稠碧绿的叶子中间,开出的一朵又一朵,恰似水波之上摇曳多姿的荷花呀,也是那样的清香远溢,洁净无尘,娴静雅逸,含蓄隽永,那玉肌雪肤的花瓣真的有凝脂之感,偏偏花心里也有着莲一样的蕊,可惜花儿开过,鹅黄的蕊以及一片一片的花瓣“啪”一声从枝头坠落,竟不能如荷花似的结出一个个惹人怜爱的小小莲蓬!当我轻轻地从树下经过,却几乎能听到那一声微弱的叹息,我愣怔半晌,无语,知道这就是一朵花的一生了,美是经不起的,只是,在芬芳的笑靥之后/谁人知我莲的心事/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席慕蓉《莲的心事》)。而这一朵是否在其望穿秋水时,等到了守望一生的知己?谁知道。
荷花玉兰不光是花儿硕大清香,让人喜欢,有时我推开窗户,随风就能飘过一阵阵诱人的花香,我赶紧作几次深呼吸,将那馥郁的芬芳勾引到肺腑里去,美美地享受一番。它那蜡质的宽大的椭圆形叶片也是颇有个性的,四季常青,油光碧绿,经冬不凋,绝不委靡。这倒有些竹的品性了,可是丹青妙手时常画竹画梅画松画菊,谁会垂青同样有着松竹性格的荷花玉兰呢?隆冬时节,推开窗户,呵,下雪了。荷花玉兰积了半树的雪,叶片也裹在雪中,越发地苍劲,清新妩媚——赶紧取了相机,与雪中的荷花玉兰合影。
最是喜欢在梅雨时候的树下,花儿开得正好,像透过云层的月光,我随手摘一片荷花玉兰的阔大叶片,漫不经心地在上面写诗。此时,你若在楼上,定会看到那一个盖着鱼鳞瓦的古旧的青砖院落,院里有两株高过屋檐的荷花玉兰,开了一树的白花,花树底下有一个写诗的人,如荷花玉兰一般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