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十年代,哈佛开办了一个陆军特别训练班,培养为研究提供情报的人。中文部大都是哈佛与毗邻的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生,戏称哈麻(蛤蟆)队。这二十来人要学习国语的发音,采用的是由赵元任发明的类似中国古代蒙学《千字文》的四字句式,进行同韵字、异韵字的练习和记忆,四字分别用拼音的四声组合,字句你可以自己创造。比如同韵字“湿石使试,吃时始至”,“抛袍跑泡,逍遥老到”;异韵字如“修桥补路,生财有道”“说完好话,偏来打岔”,等等。之前,国语还有入声,赵元任就编了“中华好大国,共和也过节。方才你正哭,君愁我倒不。荤油炒面吃,偷尝两块肉”等五字句,作为“阴阳上去入”声调变化的练习。语言音韵的学习本来十分枯燥,经赵元任这样一编排,枯窘的闷境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诙谐和滑稽。学习者在轻松的气氛里学到了真实有用的知识。哈佛的“学赵会”正是这种行之有效的教学方式的传播和移用。
赵元任是中国最早的留学美国官费生之一,与胡适是康奈尔大学的同学。在1922年,就给商务印书馆编过《国语留声片课本》,他有特别的语言天赋和音乐天赋,是天生的方言学者。他会说33种汉语方言,并精通多国语言。一生中最大快乐,就是在世界任何地方,当地人都认他为“老乡”。二战后在巴黎车站,他对行李员讲巴黎土语,对方听了,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感叹道:“你回来了啊,现在可不如从前了,巴黎穷了。”在德国柏林,他用带柏林口音的德语和当地人聊天。邻居听了后对他说:“上帝保佑,你躲过了这场灾难,终于平安回来了。”这种超人语言能力来自于他能迅速地穿透一种语言的声韵调系统,掌握了发音的规律。哈佛的“学赵会”,证明了他的科学方法已经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并被证明行之有效。
赵元任的学生杨联陞得其真传。1944年元旦,在美国康桥一次清华校友会上,杨仿照赵法,用不同的阴阳上去,念了几十句四言词句作为《新年献词》,让人在迎接抗战胜利之际,获得巨大快慰!你说是文字游戏也好,显摆才华也好,毕竟那要有坚实的文字语言基础,瞎来可不行的。杨联陞在赵元任52岁生日时写的《西江月》词里说:“教授大如一品,审音何止八音。先生今日笑盈盈,字典又完一种。我也门墙忝附,方言全未学成。好山多酒奉先生,跟在后头起哄。”也许哈佛的“学赵会”也是一种变相的“起哄”吧!
如此可爱可敬的赵元任,真是“教我如何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