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见访,说起叶潞渊先生捐赠印章展,令我大吃一惊。如此重要的展览会,我居然闭塞到一无所知,实在是太落伍了。
场所在岳阳路中国画院,叶先生原来的工作单位。题目是《刀笔传神——上海中国画院藏叶丰捐赠“西泠后四家”篆刻作品展》。
叶先生名丰,以字行。不过,说“叶丰”,知者不多;提起叶潞渊先生,在书画篆刻界是大名鼎鼎的。先生晚年,将毕生珍护的明清名家刻印百五十方,原钤印谱百二十种捐献国家,真正的高风亮节。
展览会上陈列了七八十方清代名家印章,皆隶属西泠印派。该派在清代有八大名家,展出的是后四家陈曼生、陈秋堂、赵次闲和钱叔盖的作品。这些印章,大多在先生的“静乐簃”摩挲赏玩过。今日重睹,先生的容貌謦欬顿时涌上心头。
叶先生是一位慈祥的前辈,待人真诚无丝毫城府,名利之心极为淡薄。和来楚生先生一样,是我永远的楷模。
认识叶先生,是在一九六二年春天。当时他和君匋钱老师应香港陈凡先生约,在《大公报》合撰连载《中国鉨印源流》。二位先生总在钱府商讨,常命我在旁笔记,供钱师撰写。
过些时日,叶先生要我拿方印石,赐刻了收藏印“曾归退之”。古鉨风格,精妙绝伦。最近,友人见告,一家大拍卖公司在拍卖唐醉石篆刻的“曾归退之”,找来目录一看,原来是仿刻叶先生的,把阳刻变成了阴刻以射利。
叶先生是洞庭东山人氏,银行世家。年轻时即从我宁波赵叔孺公学印,并开始收藏古印谱和名家印章。眼界很高,鉴赏力特强。
一次,我在广东路古玩市场见到一方清末吴让之的“曾经沧海”,钤了印蜕呈叶先生赏玩。叶先生连连称赞,并拿出其珍护的吴让之“一生正直无偏向”给我钤拓。近日偶尔见到上海中国画院藏印集中收录此印,倍感亲切。
“文革”前夕,叶先生出示一方包浆弥满的田黄,印面是“人因见懒误称高”。印石是吴湖帆的。执意要叶先生磨去旧刻改制“十里荷花”。而叶先生鉴定此印是吴让之的作品,真且精,不忍磨去。
而吴湖帆出身膏粱,是封疆大吏吴大徵的文孙,十足“少爷脾气”(叶先生语)。一定要磨去请叶先生重刻。说特别喜欢这方田黄。
叶先生无奈,便找我商量。我把印面锯下,薄薄的一片,粘合在叶先生交下的一方上佳的旧青田石上。
一锯,竟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石芯居然是白色的,原来这本来是一方白色的粉石,田黄的色泽是人工染上的。染得好,且历时久远,有了包浆,外观迷人。遂骗倒众人。
锯后,刻上“十里荷花”,交还了吴湖帆。据说大满意。
粘合的吴让之佳作,难逃浩劫,在“文革”中被掠走。雨过天青,后来被发还了。可惜四边敲残了,已非本来面目。叶先生被掠走的印章等文物,只有三四成回家。
先生晚年,曾要求我撰一跋语,他想刻在印侧说明原委。惜我谋食东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辜负了叶先生的嘱托。
这方吴让之的“人因见懒误称高”,不知是否也捐赠给了中国画院?真想再赏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