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桦树的黄叶还没有变成迷人的铁锈红色,通向远方雪山的,铺满大大小小的碎石的溪流已经断水了。就在前几天,这里还欢快地急促地流淌着冰冷冰冷的河水。河水绕过一块块石头时,泛起阵阵蓝花花的波纹。那时,山那边,当地人说那里已经下雪了,下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马牛羊。那就是所谓的转场。牧人们驱赶着这些会跑路的财富,携家带口,就是蹚过这条溪流,穿过这片白桦林来到铁热克提的。
无论是牛群还是羊群,渡河前,总是犹犹豫豫,在牧人再三催促下才慢吞吞地踩着石子过河。而马群则不然,它们打打闹闹像阵风似的奔过了河。牧人的全部家当都压在骆驼身上,每个家庭总有两三头骆驼,驮着帐篷木桩这类重物。当家的吆喝着,打着唿哨,用鞭子恐吓着不听话的牲口,而女人们则包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马背上晃悠着。
我和朋友们就在这片林子地里写生。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眼前那片金光灿灿的白桦林。我们愣愣地看着蓝天下挺拔的白桦树,看着白得耀眼隐隐泛着紫蓝灰的树干,不知如何下笔。这时,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想起了那几个画白桦林画出了名的俄国画家。好像他们像天神,可以在关键时刻助一臂之力。画架就支在铺满黄叶的林子地里,横在前面的是一大片刚刚上岸的羊群留下的细小的脚印。空气是甜的,挟带着淡淡的牛粪味。这时我自我解嘲地想起了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名句,我们哪里是来画画的,分明就是为了闻闻这里的空气,才不离不舍地在空中在陆地猛跑三四天来到这个全中国人民都还叫不出名字的被称为铁热克提的小乡村。
铁热克提位于喀纳斯湖边缘地区,在哈巴河县和白哈巴村之间。整个铁热克提只有一条路一座桥。而我们写生的白桦树林,就在桥的一侧。在路和桥之间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家门面矮矮的商店。店虽小,却俨然像铁热克提的大超市,样样有,要啥有啥。很意外,管店的婆娘说,她家男人也是位画家,喜欢画油画。大家愕然。就这么着,我们结识了铁热克提屈指可数的汉人、画家雷春旺。
雷春旺初中程度。除了下山办货上山送货,就喜欢画画,见了外来画家,就像见了亲人,先是不断夸说家乡风景好,接着便热心热肠地带路,帮助画家找到景点以后,就在一边静静地看人家画画并偷着学点本事,慢慢地,居然也练了一手。于是,他也同油画家们一样支起了画箱画架。为了招待更多的画友,还在大山对面建起了一排木屋。
在昏暗的店堂后面,那间堆满杂物兼厨房兼起居的小屋里,我们见识了他的大作。一幅幅油画挂满了油腻腻的土墙。细看之下,那每一幅画都十分用心,秋叶冬雪丝丝入扣。他的画不像有的油画粗粗拉拉大气凛然,而是静静地,细细地,不事声张地刻画着每一处景物,真看不出五十开外的汉子还能这样心细如发。
我们被感动了。他爱的不仅仅是画画,他更爱的是脚下的这块土地。这是他用作品告诉我们的。为爱去画,这是无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