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张王丹凤的照片，保存了足足三十年，画面倒不是这位电影明星的银幕形象。

　　这张照片是我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棚随手拍的，时间是1983年1月18日下午。照片上，丹凤右边是当时71路公交车的优秀青年售票员郑亚琴，再右边是进上影厂才7年的电影演员赵静。她们在一起研究一首散文诗《新风车上的歌》，作品内容赞美郑亚琴在车厢里弘扬社会新风尚的大爱情怀，丹凤与赵静参与这首作品的朗诵录音。此刻，她们俩正在倾听郑亚琴阐述自己的服务体会。特邀郑亚琴到电台“辅导”，是丹凤的建议。

　　这首散文诗的作者是我。那时，我正热衷于写诗。有一天，读到一则关于郑亚琴的通讯，深受感染。在公交车上，每天都有许多南来北往的乘客问津于售票员，郑亚琴为准确无误地指路导向，下班之后走遍71路沿线的每条大街小巷。她带在车上的针线包，及时缝补了某些乘客的某些尴尬。她自制的小弯钩，让乘客手提的蛋糕盒挂上拉手……这样的博大之爱诚如但丁所说“只能在伟大而富有感情的灵魂里燃烧”。特别是在社会伦理道德惨遭一场浩劫之后，多么需要更多的灵魂这样“燃烧”。有感于此，我便创作了这首散文诗《新风车上的歌》。

　　电台决定录播这个作品，我向丹凤发出邀请，她一口答应。我与她同在上海市政协文艺界组，她是声誉卓著的大明星，我是码头上的青年业余作者。承蒙她的抬爱，有时让我为她写点朗诵诗，曾经的合作形成了彼此的默契。意外的是，丹凤打电话给我要求“深入生活”，跟车体验郑亚琴的服务。这首散文诗时间长度约7分钟，电台编辑考虑到声音色彩的对比，又邀请了儿童艺术剧院战车参与，三位艺术家平均每位的表演时间也就是两分多钟，需要体验生活吗？公交这样的题材谁都熟悉，似乎凭想象就可以创造人物。更何况，在常人看来，对于这样一位“身经百战”的大明星，读一首两三分钟的作品还不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丹凤却执意要去跟车体验。

　　初春的早晨很冷，寒风刺骨，丹凤冒雨如约来到71路外滩起点站，就是现在的联谊大厦门口的位置。在车上，一只大口罩罩没了她大半个脸，露出的一对大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位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的精神风采，就像在虔诚地欣赏一位令她敬慕的艺术大师的一招一式，那样谦卑，那样专注。

　　大明星上了71路公交车，车队领导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把丹凤请到办公室，一屋子的青年驾驶员、售票员早就等候。作为征求意见，丹凤朗诵了一遍《新风车上的歌》，一阵热烈掌声之后，丹凤说：“看到郑亚琴对沿线每条马路这样熟悉，很感动，这不是一个记忆力的问题。在座的每位都是小青年，你们无忧无虑，记忆力都应该很好，可为什么不如小郑呢？关键是一颗心，只要把心放在为人民服务上，什么事情都能做好。”言语间，没有半点客套，一位年近花甲的长者对年轻一代的嘱托与对理想社会的期望，是那样语重心长。

　　这个情景事过境迁三十年整，我始终难以忘怀。丹凤这样对一个极其微小作品的表达如此认真，敬畏艺术，尊重生活，对每一次艺术创造都力求尽善尽美，这也许是丹凤之所以成为艺术大家的秘诀。

　　丹凤今年90岁了，我不愿意相信。她在1957年拍摄的《护士日记》曾深情吟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要问燕子你为啥来，这里的春天更美丽。”春天是美丽的，除了万花盛开，还有百鸟歌唱。丹凤是寒风中报春的燕子，春天的使者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