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故宫”是东亚近代史的产物。故宫的魅力根源,来自于数次奇迹似的历史转折。“两个故宫”的存在,串联了什么历史情结?《朝日新闻》资深记者野岛刚,历时五年,奔波全球亲身采访,从政治、外交的独特角度梳理了两个故宫的世纪纠缠,写成了此书,即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
十七岁就进入故宫整理文物
1925年刚从高中毕业的十七岁少年那志良,进入“清室善后委员会”工作。这个委员会是清朝最后的皇帝溥仪退位后,在紫禁城所设立的。清室善后委员会,是北京政府为了清点及运用清朝皇室留在紫禁城的物品所设的组织,是故宫博物院的前身。
那志良在1925年元旦去拜访高中时校长的家。正好清室善后委员会希望校长推荐人才来整理清朝文物。校长说:“你的个性认真,这不正是个很适合你的工作吗?”那志良也没多想,第三天就开始到故宫上班。
那志良是满族人,满族在清朝是统治阶层,但那家并非出身于富裕之家,这个工作职缺只是个普通的办公人员。当时清室善后委员会集合了许多当时赫赫有名的人士,如汪兆铭、蔡元培、罗振玉等。因为《绍英日记》而出名的清朝官员绍英等人也名列在册,但是他从不出席会议,从他抵制设立故宫博物院的讨论行为,可以猜想在故宫筹备过程中,他应该没发挥太大的影响力。担任整理文物工作的那志良,当时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对于文物不关心,也一无所知。上班第一天,同事问他:“对古董感兴趣吗?”他回答:“看不出来和我家的茶碗有什么不同,不是都很像吗?”同事们听了笑他:“你家的茶碗一只三毛,这里的茶碗一只可是数千万元。”
那志良等工作人员整理清点告一段落以后,故宫博物院选在1925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纪念日开幕,第一天就有两万人以上造访。清室善后委员会在9月29日才决议了“故宫博物院临时组织大纲”,赶在十天后开馆,相当匆忙。那志良说:“想进展览室的进不去,想出来的出不来。”当天场面极为混乱。
紫禁城如其字面的含义就是一个“禁城”,自古是皇帝办公和生活的地方,一般人不能进去的。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对外公开,就是故宫博物院开放的那一天。这正是“革命的果实”,民众除了关心文物,应该是对于可以解禁进到皇帝的住所更感兴趣吧!故宫虽然成立,但当时的中国呈现军阀群雄割据的状态,北京政府的行政能力有限。政府的预算一直下不来,那志良的薪资每月只有十五元,虽说本来还能维持生活,但是迟发薪水是家常便饭。那志良刚开始负责图书,后来负责古物。只有周一休假,周二到周六整理文物,周日对外开放时,就负责展馆的整理。
文物和他的命运被九一八事变改变
国民政府在1928年完成北伐,故宫博物院的运作也步入轨道。那志良负责“玉器”,他钻研玉器,留下许多专论著作。1931年,中国发生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以南满铁路被炸为借口镇压满洲,那志良曾写过一段话:“只拿到我国的东北地方,应该是不会满足日本人的野心。万一北京或天津发生战争,文物的安全令人担忧。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是,应该及早开始准备,离开危险的地方,搬到安全的地区。”
在这之前的1931年1月,故宫理事陈垣把那志良找去。当时那志良的职位是一等办事员。陈垣对他说:“国家灭亡可以再起,文物一旦失去了就永远回不来。”并将疏散文物的准备工作交给他。最优先要办理的事项就是将文物装箱。因为文物从来没有离开过紫禁城,故宫里也没有装箱的专家。那志良这些毫无经验的故宫职员一筹莫展,于是决定请教在外面古董商旗下工作的专家。当时在北京“琉璃厂”这一带有多家古董商经营的店家,他们借助了这些人的帮助。刚开始,那志良等故宫人员都以为这只是一般的搬家装箱作业,但从专家那里学到愈来愈多的做法以后,都觉得这项工作很不简单。有一次那志良对专家说:“装箱好像没那么难嘛。”专家们就请那志良尝试自己把喝茶的茶碗包起来,再拿起那志良包好的茶碗猛摔,打开包装一看,茶碗是破的。接下来专家们把自己包好的茶碗也相同地猛摔,却毫发无伤。原来专家的作业是有“绝活”的。
那志良说,这项技法称为“稳”、“准”、“紧”、“隔离”(每件文物都要隔开)。以最容易损坏的瓷器为例,一开始要将把手和壶嘴用绳状的棉花缠绕,壶内也要塞紧棉花,整个捆成一个长方形。再用细绳绑紧,裹上棉花,用纸紧捆成包。装箱时,木箱内用稻草把瓷器塞紧,每件瓷器要用棉花紧置隔开,封箱就可以运送。这是相当有难度的技术。不过后来故宫的职员个个都成为专家,因为往后的日子,文物在中国各地移动,那志良等人得不断地重复捆扎装箱。
装箱的文物达一万九千五百五十七箱。里面不仅有故宫的东西,一起搬走的,还有放在古物陈列所、颐和园和“国子监”的文物。颐和园原本就是清朝皇帝的离宫,而国子监则是自元朝以来的图书馆。其中一万三千四百九十一箱是故宫的文物,其余六千零六十六箱则是来自古物陈列所、颐和园和国子监的东西。然而文物决定南运之后,引发了群众的反对。“有文物才是北京,文物没了,北京就失去了存在意义。”有人这么认为。
第一批运送队的出发是在1933年1月31日决定的。当天虽然成功地把文物从故宫送到北京车站,但是车站的搬运工因为害怕被群众袭击而没出现,不得已,半夜临时决定停止搬运。又过了几天,2月6日,第一批文物再次从北京出发。那志良即将远赴南方,临行前他的婶婶抓了一抔庭院的泥土给他说:“带上故乡的泥土,别把家人忘了。”
搬运文物刻意选用日本制造的特别列车,优先于其他列车的发车时刻,在冬天的中国大陆从北京,南下郑州、徐州,来到南京郊外靠近长江河岸的浦口,这一趟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然而搬运的同时,中国的情势面临重大的转折。2月,日本拒绝国际联盟做出的满洲问题决议。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关东军司令部对热河发动攻击,热河后来也被划入满洲,成为它的一部分。第一批文物和运送队伍就意外地被留在浦口。情势紧迫,指挥系统混乱,当局一直没选定文物的保管场所。那志良等故宫职员和文物不得已,就在火车上长期待命。后来当局决定古物和图书送到上海,文献放在南京保管。上海把当时在法租界的旧医院大楼挪作保管场地,该大楼是七层建筑,全部提供给故宫文物使用,文物依照种类寄存于不同的病房。第二批文物在3月14日从北京出发,接着3月28日第三批,4月19日第四批,5月15日第五批陆续运出。象征中华民族生命的文物南运计划悄悄完成,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