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夜，友人邀约，去听琴。

　　立在音乐厅门口，寒风小小刺骨，不由自主，躲进检票口，等友人从里面出来接。年轻的黑制服检票员，满面戾气，朝我凶，出去出去出去，没票子外面去等。见了友人从里面出来，一肚子的委屈摆在眼睛里。多年没来了，这所音乐厅，寒酸得如此腰细，等到坐下，已经两肚子委屈了。

　　友人上来弹李斯特《梅菲斯特圆舞曲》，前一夜，已经告诉过，今晚弹此曲。看伊款款出台，落座琴前，敛神静默片刻。我亦平静心气，时刻准备好，等伊开始疯狂炫技。李斯特此曲，确实绝色绝伦，炫技炫到眼花缭乱。我亦很久没有听过舞台演绎了，委实期待没性没命畅肆疯一把。谢谢天，当晚友人落手极佳，琴音美艳精灵，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绝无半粒疙瘩，精彩精致，真真一件不缺。可恶，弹完满台小鬼献花，吵吵闹闹，瞬间破尽李斯特气场，竟无安可绵延。

　　晃去后台致意，友人冲破簇拥人群，过来寒暄。朝伊不满，没有安可算什么意思？钢琴家低眉含笑，抱歉darling，感冒初愈，体力不支。听完此言，亦只好翻翻白眼低头无语了。同行友人，手势低调地献上翡翠烟斗一枚，钢琴家立刻雀跃不已，笑成一朵本埠大丽花。此时此刻，背后台上的李斯特，已经灰飞烟灭。

　　隔日详细微信听后感，通篇赞辞之余，亦表达一点肺腑。darling以后选曲，不宜过分炫技之作，中年钢琴家，应择不动声色的作品，显示功力。人家darling回复，侬真懂。

　　咬牙切齿没有告诉人家darling的是，那一晚，坐在音乐厅里，裹着一身大衣，自始至终，一粒扣子都不曾松开过。又冷又脏，就那么听完伊的华丽李斯特。

　　觉得自己，真真邋遢得彻头彻尾不堪言说。

　　想得起来的是，上一次，在大厅里裹着大衣欣赏艺术，还是在复旦相辉堂，看张艺谋试映《红高粱》。年轻的张艺谋，一身土黄军大衣，枯枝一样立在台上，木讷峻刻，辞不达意，一副初出茅庐的生涩倔犟，跟头蛮力十足的骡子似的，无法无天闯进高等学府，一脚踢翻复旦的满堂斯文，纵酒狂歌，苍狼一般，狠狠划开一个时代。那个真是，史上留名今日始。

　　我好怀念，当年那枚，完整淋漓干干净净的土包子。

　　二十余年的光阴，就这样流水飞花，弹指过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