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你到底想怎么样
袁朴生磕磕巴巴读完这段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实说,报纸上说的这些东西,他一时还有些懵懂。可是,日本人却把他的国家琢磨透了,人家就是瞅准了咱的软肋下手的啊。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陶半坡先生。他学问大,通晓天下。要是他在,这会儿还有古子樱说话的份儿吗?而此刻古子樱正来了劲呢,还在不依不饶地说,清国衰败了,如今,跟一个腐败的国家打仗,大日本帝国岂能不胜?在这次的海战中,我们有从英国买回的吉野号巡洋舰!清国的银子都用来给慈禧皇太后修造颐和园了,而我们大日本帝国呢,从天皇到子民,包括劳工、妓女、乞丐都在捐款,倾举国之力买回了吉野舰,师傅,你知道什么是吉野舰吗?它的动力远远超过清国的任何一艘军舰!师傅,请你不要生气,清国的气数已到尽头了!
袁朴生听着心里一阵阵发闷,喝道:古子樱,你到底想怎么样?古子樱迎着袁朴生血红的目光,依然咄咄逼人地说:师傅,请叫我三岛雄夫!袁朴生怔住了。古子樱说,徒弟有一言相劝,师傅不要回到清国去了,留在日本,加入日本籍,师傅会成为大日本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急须之王!袁朴生听罢哈哈大笑,说,我袁某人,生是大清人,死为大清鬼,你若不再叫做古子樱,也罢,那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徒弟,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说出口,袁朴生觉得分量有些重。但古子樱却没有表现出震惊。显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古子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还坐在那里一个人闷闷不乐,酒越喝越寡淡,背心里一阵一阵的寒意。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三岛家族一个人也不见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一个人在他背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他一看,是鲤江高寿。说,你怎么来了?鲤江高寿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说,师傅,你没事吧?袁朴生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没事。国家打仗,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鲤江高寿迟疑地说,今天晚上,师傅最好不要出去。拜托了!袁朴生一脸疑惑,问,出了什么事?鲤江高寿说,今天晚上,每家每户所有的人都会到广场上去庆祝胜利……袁朴生明白几分了,瞥了他一眼,说,你也会去吧?鲤江高寿迟疑地点点头,说,虽然国家打仗跟老百姓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这是跟大清国在打,而且把清国给打败了啊!师傅,您要是日本人,您就会知道,打败大清国,对于我们日本来说,意味着什么?袁朴生的心狂跳起来,说,难道我大清真的败了?鲤江高寿说,今天的战报来了,清国的北洋舰队,被……全部覆灭了。袁朴生突然叫起来:不可能!大清国居然打不过小日本,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啊。他的心,真的像被谁狠狠啄了一口。不是尖锐的痛,是钝钝的,缓慢而持久的那种痛。鲤江高寿低声地说,师傅要多加保重,最近这几天不要上街。不管发生什么事,在鲤江心里,师傅永远是师傅。他发现鲤江高寿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像兔子一样温和,但是,在袁朴生看来,那更像浸了水的鞭子一样。打仗的事他屁也不懂。但谁都知道,小孩是打不过大人的。跟大清国相比,日本不就是个小屁孩么?莫非日本人有天兵天将相助?大清国的北洋水师,一直牛得很哪,现如今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些兵舰、枪炮,难道是纸糊的?那些官兵大爷们是干什么吃的啊!想哭。哭不出来,心里实实地憋着。他这才知道,国家打仗,原来跟他这个草根百姓是十指连心的。
人都走了。四周静得阴森森的。许久许久,院墙外隐约传来闹哄哄的声响。他走出大门。在路边一棵巨大的树荫下站住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正扯着大大小小的旗子,纷纷往北涌去。一些穿武士服的人头上箍着白布条,狂热地呼叫着什么。其中有一个面熟的身影,走路一拐一瘸的拄着拐杖,边走边喊:大日本帝国万岁,打败清国,日本必胜!那个人居然是小野次郎。队伍里还有惠子和衫门昂立。他们有说有笑的,好像在赶什么庙会似的。而老三岛跟老夫人千代子居然也走在人群的后面,颤巍巍地挥舞着小旗子。古子樱呢?他一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吧,说不定他还是今晚集会游行的策划者呢。还有,美智子呢,怎么不见她,她会不会跟古子樱在一起?日本人!他们是在爱他们的国啊。我袁某人的国呢?远在天边的大清国,陶先生,武师傅,水蓉,你们知道吗,日本人正在欢庆他们的胜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