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场面震慑心魄
周祥千还是眼神直直,又说了句没头没脑话来:“……四明山的峰,东钱湖的水……”
忽然牢中一人摸爬过来,对着李芝英当头跪下,把李芝英又吓了一跳,原是张潮青认出来人正是儿子书馆教书的先生。张潮青神情决绝,当下跪求李芝英,说先生如念小儿可教,这儿子就当是送给先生,从此就让他改姓了李吧。
这里还没有停当,外面忽然就有些唣聒喧嚷隐隐地传了进来。阿炳骑马到横泾村报信,邀约聚众进城,这着实让横泾人感到事出意外。
陈耆老遂急急叫人商议,村里几个掌事的长者七嘴八舌,委决不下。陈耆老沉吟道:“急公好义,救危济困,也是横泾村好几百年的村规家训。假使这次我们坐定不动,遭外村外乡耻笑,说横泾村原来只有外姓张潮青侠义,这还是事小,只是我等如何向晚生后辈交待呢?”
陈耆老如此一说,众人如梦方醒,茅塞顿开,一起顿足道:“要去!要去!”
听讲又要去城里喊冤,石山弄的村民们不免张口结舌,迟疑起来。俞能贵按捺不住,忽然高喊一声:“走!要它官府放人!不放也要他放!”不少村民不免斜眼撇嘴:你阿贵有多少大的本事?
正还没个停当,三阿公已经拿了根棍子当作手杖,面带凄色,径直往村头走了。九分,阿贵也紧跟着去了。众人一看,不再多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俞能贵遂又放开脚头,径自走到前头去了。
聚众进城,喊冤要人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一时惊动了十里八乡。鄞县南乡、东乡的广袤田野上,一队一队的农人相随参与,从不同方向,往城里去。他们一路浩浩荡荡,又杂杂沓沓;他们多是葛衣土布,补丁相摞,腰里系着布条和绳子;他们还多是终日劳作,起早摸晚,一个个蓬头垢面、形容枯槁、面目黧黑。可是今日这般聚众进城,到衙门叫阵,只是由着一股心气顶着,一时情急,意气用事。至于结果究竟怎样,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实在没有人晓得,也没有人讲得清楚,全然是个心中无数。
县衙广场聚集了许多乡民,“冤枉”、“放人”、“县太爷出来”的叫唤,县令冯翊听得真切,待去大门处探头一望,不由地登时目瞪口呆,心起慌张——只见衙门前面,里三层外三层挤满激愤的村野草民,两边官道街区看不见的,正不知还有多少!
师爷一看县令脸色,小心探问:“老爷……要不要将大门关上?”冯翊眼皮一吊,喝道:“慌什么!老爷我今日就坐在这里,看这些刁民又能如何!”
人群不断拥到,黑压压地顿时让县前街水泄不通。攒集的人头,汹涌的人潮,波动的声浪,犹如一场乍起的风暴。事发突然,声势浩大,却又全然无序,无法掌控。
俞能贵不知从哪里扛来一张白木桌子,放到县衙大门的台阶上,桌上又搁下一尊香炉,随后点了三枝清香插上。众人顿时静下,要看此人如何动静,又会做何主张。只见俞能贵盯着那袅袅的轻烟,慢慢跟着仰首天穹,众人便也跟着一起抬起头来,头上只是一派朗朗青天。可是如此一来,仿佛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神感,不能自已地在心里升腾起来。
俞能贵忽然转过身高举双手,大喊一声:“跪下!”真是奇了怪了,县衙前数千逾万的乡民竟相继跪了下来,黑压压、苍苍然一大片!说来也是,乡民虽是聚众来到官府,来了之后,官府那洞开沉默的大门,却仍是有着莫大的威慑,乡民除了跪求官老爷开恩,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一时全场鸦雀无声,如此众多的民众齐齐下跪哀求,场面震慑心魄。惟其如此,一股子心力,正暗暗地积攒聚合起来。
外面一时静场,衙门里面面相觑,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翊又去到门前探头观看,不由又吓了一跳。只见成千上万的乡民齐刷刷地跪着,这稻柴阵势的发辫,绝非上次的拦轿叨扰的情形可比!如此非同寻常的阵仗,着实让冯翊心里吃慌。如果到这个时候,他冯翊就将人放了,也许局势尚可纾解,一场危机能够就此化解。可是他冯翊岂有应了痞民闹事,就将人犯放了的道理?如此处置,还有官场的规矩和官府的威严么?这除了要摘去乌纱,上司还定会追究问罪!冯翊跺一跺脚,孤注一掷,将巡道罗镛叫到了跟前,咬牙吩咐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