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架在长江源头沱沱河上的那座公路桥,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桥”。想写写它是我很久的心愿了。30多年前发生在这座桥上关于军人的英雄故事,被高原的冻土埋得很深,已经和桥上的每一颗铆钉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了。我要把它挖掘出来不是靠钢钎和铁锹,而必须投入太多的对战友的敬佩和深爱。前不久,我又一次投宿江源兵站,夜里隔窗望见天上的圆月倒映河面,微微波动的圆月分明是一滴庞大的泪,怀念战友的热泪。我终于有了要把长眠在大桥上战友唤醒的强烈勇气。叶子落在地上都是花朵,都是果实的胚胎。我一直坚信沱沱河大桥是有生命的,因为那几个兵没有死!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天,一队解放军工程部队开拔世界屋脊,对2000公里青藏公路进行改建扩建。这是1954年这条公路通车后,第一次进行的大规模改扩建工程。沱沱河沿岸海拔4500米,年平均气候零下6摄氏度,空气中的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人们很早就把“生命禁区”这个可怕称谓送给这里了。对初上高原的战士们来说,这些原来只是书本上的东西,现在变成了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负责修建沱沱河公路桥的连队在长江源头安营扎寨。按季节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可是战士们迎头碰上的却是冰雪盖地的酷寒。凛冽的暴风怒吼着溅起沙石像一匹黑马从唐古拉山卷来,沿着沱沱河漫无边际地狂吼着。那一排扎入冻土地的军用帐篷虽在摇晃却并不随风离地。环境恶劣这只是其一。其二:部队的施工设备和技术也很落后:几台推土机和几十台自卸车,再加上铁锹、洋镐、小推车和扁担、竹筐。当然最强盛的是他们拥有人民军队独一无二的战斗力:“我们每个战士都有一双手和一条命!”施工动员会上,连长握着拳头很豪迈地这样说。
源头的暴风雪,千多年来一直那么放肆地狂吹着,千年后也许还是不会收敛它的放肆。不去管它了,更不惧怕它,大桥施工进行得热火朝天。曾记得为了竖起一个钻机架,需要全连战士一齐上阵,使出百十号人全部的力气和智慧才能让它立起来。兵们手拉手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浪中,围成人墙阻挡水流。钻机架竖立起来了,它是支撑高原天空的擎天柱。一年的无霜期只有短短的两个月,这是施工的黄金时段,大家夜以继日地干活。恶浪峰上颠,险涡波中藏。
一位班长攀上桥架干活,狂风吹来,他不慎掉进冰冷的河里,立即被滔滔激流卷走。一个排的战友兵分几路在河里找了十多天也没有见到遗体。有谁知道在老家的老屋里妻子即将分娩,当孩子来到世上时,母子俩只能哭唤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一位入伍才一年的新兵在浇灌混凝土桥桩时,加班到深夜,四肢冻僵失觉,体力不支滑落到几十米深的水泥桩里。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地凝固在了沱沱河大桥上;
一位排长怀揣着已经批准他请假回家结婚的报告,争分夺秒地加一次班再登车下山。他爬上沥青炉熬沥青,失脚滑进了滚烫的高温沥青锅里,战友们把他捞上来后,他的身体被沥青涂烧得像电线杆一样黝黑、笔直;
一位军嫂千里迢迢从内地辗转来高原,探望久别的正在修桥的丈夫。还没见到丈夫面,她就患上了高山反应,病情急转加重。她永远地长眠在探望丈夫的高原路上……
沱沱河岸没有死亡。大桥是山上的山,是路尽头的路。醒来吧!源头第一桥!
当时已经退休的“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将军,在兰州家中得知发生在沱沱河大桥上的英雄故事后,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条公路从当初修筑到后来的扩建改建,再加上在路上执勤的汽车兵,前前后后大约有1000多个生命献给它了,每两公里的路基下就铺设着一名英烈的遗体。我们活着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脚踏实地地走在今天的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