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陕西长安县的北大毕业生陆步轩“沦落”街头，以卖猪肉为生，舆论哗然。开始咸以为当地不“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后来便有疑问，认为他也可以干点别的嘛；再后来，看到社会上各种高学历的人士，做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大家对老陆的遭遇便有些见惯不惊了。再说老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老陆似乎放不下。去年4月份在北大校友聚会上，还说“我给母校丢了脸、抹了黑，我是反面教材”。自嘲也好，活跃气氛也罢，反正老陆这辈子与“北大毕业”和“卖猪肉”两个标签已经扯不清关系了。

　　不过从老陆身上，倒可以引申出一个话题，中国的人才，为何一定要钻进“体制内”，才有成就感，才能发挥作用？为了钻进“体制内”，有范进这样发疯的，而不惜失掉双腿的，则是韩非子所讲的玉匠卞和的故事。

　　话说楚国玉匠卞和在荆山得到一块玉璞，进献给楚厉王。厉王让宫廷玉匠鉴定。宫廷玉匠说是石头。厉王认为卞和是个骗子，砍了他的左脚。厉王死后，武王继位。卞和又向武王进献玉璞。武王让宫廷玉匠鉴定，结果又说是石头。武王认为卞和真是骗子，砍了他的右脚。

　　武王死后，文王登基。卞和抱着玉璞在荆山下哭了三天三夜，眼泪流干，接着流血。文王听说后感到很奇怪，派人去了解情况：“天下受断足刑的人多了，你为什么哭得这么悲伤？”卞和说：“我不伤心脚被砍掉，而是悲伤把美玉称作石头，把忠贞之士当作骗子。这才是我伤心的原因。”文王于是命令宫廷玉匠加工这块玉璞，果然得到美玉，于是亲自命名为“和氏之璧”。

　　中国古代常常用美玉比喻君子贤人，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韩非子眼里，卞和的玉璞，实际是指代一种治国理政的才干。但这种才干的服务对象，除了君王，没有任何施展的地方，所以卞和的“玉璞”，一定要献给君王，因为其他人用不起，不敢用。而卞和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献的原因，在于如果进献不成功，那么他不但是个肢体上的“废人”，更是个精神上的“废人”。在不断被残害的过程中，卞和所抱定的希望是，一旦其中有一次进献“成功”，那么肢体上遭受的摧残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一个高度行政化的社会，任何人才，只有当他被纳入行政体系时，才能发挥作用，才能取得相应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地位。这是中国传统社会的重要特点之一。而任何想有点作为的君王也好，领导也好，总是希望获得“美玉”。但是在任何高度行政化的社会或组织机构内，近侍左右不乏“宫廷玉匠”这样的角色。他们的喜好，就是把“玉璞”说成“石头”，这样他们才能保住位置，君王或领导所能得到的，多半是“石头”而已。所以，从古到今，我们有那么多如何发现和使用人才的警句格言，奇思妙想，办法政策；有那么多有关“怀才不遇”的诗词歌赋，抱恨冤屈。

　　只有在一个等级森严、高度行政化的封闭社会，才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抱怨，有那么多“尊重人才”的办法措施。而一个开放的、自由竞争的社会，一定是人才辈出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每个人的创造性都得到多元的评价和尊重，脱颖而出的机会无所不在。就此而论，造就一个“尊重人”的社会，肯定比想方设法“尊重人才”显得更重要。而老陆注定是纠结的，他的前后脚恰好走在社会开放多元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