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我哼出一段旋律。是外国音乐,我忘了它的名字,姑且以《月光》名之。这旋律优美,质朴,像葵花秸秆拧起的梯子,一级一级,盘旋,向上。半音的出现让人意外,它像银子般放光。
它是葵花梯子上的金属挂件吗?弹拨乐段如同星星闪现,环绕在葵花梯子四周。就这样,盘旋,向上,就像那部捷克短电影里的故事,去月亮上,去扫流星。俯瞰地球,月光遍地,月华如水,去月亮上,都可以看到。
《花儿》多少有些异域风情,也有半音出现。半音是多么美妙。如此欣喜跃动的旋律,它应该出自民间。学院派改编的《花儿》,变奏出快三节拍,把它升华为集体的欢乐,这多少抵消了个体的欣喜,让我感到一点遗憾。
音乐,它是人对大自然的回报,还是大自然给人的恩赐:在闲暇中哼起某段旋律,是人对音乐的依恋,还是音乐对人的召唤:这种无解的问题,放在心里想上一想,也很有味道。人对音乐依恋到什么程度,他在沐浴的时候也要放声。
老柴在俄罗斯大地上行走,广袤的土地和汹涌的河流让他感动,一段民歌触动他的心灵,《如歌的行板》诞生了,自俄罗斯流向世界。听到这感人的音乐,我就想起另一个俄罗斯老头,老托尔斯泰,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击中老柴心灵的那段旋律,应该叫作素材音乐,在交响乐中反复出现,这就是民间音乐的生命力。生命力是面粬子,没有它,馒头蒸不成,发糕也蒸不成。
在乡间的黄昏,在知青宿舍的房山头,我曾经拉起二胡。已是黄昏的尾巴,太阳将要沉没。南边是院墙,院墙外有几点烟火,那是几个农夫,站着吸烟,听我的二胡。北边也是院墙,外头是一排杨树,杨树的北边,是大片的苞米地。
知青院子渐渐笼罩在黑暗里,二胡以外,我听到轻风,风之外,杨树还有苞米,它们哗啦啦拍掌。几点烟火在南墙外走动徘徊,那几个农夫,他们是为依恋音乐难为情吗?那时他们家里,都挂着有线喇叭,革命歌曲天天可以听到。而我的二胡只是摆脱了歌词,革命意义消蚀殆尽,蛇皮音筒里流淌的,只是组合的音符,也叫旋律。
《月亮之上》可以听听,我更喜欢《在那东山顶上》。古典音乐有益思辨,最宜夏夜来听。因为依恋音乐,我看过很多选秀节目,真叫一路期待,一路纠结,我听到的多是人跟命运摔跤,直到少年马子跃出现。命运总是眷顾这样的人,内向,羞怯,纯净,在众人面前手足无措。命运总是要给这样的人一个亮点。少年马子跃一张嘴,就让我浑身发抖,全场寂静,继而是掌声和惊呼。听过外国童声无伴奏合唱《圣母颂》,像群鸽飞翔,而马子跃是孤独的云雀,振翅一飞,扎向蓝天。
说到底,音乐不是用来比赛的。音乐,是人给自己准备的另一张眠床,用来安顿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