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刘洪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一屋子满满叠起来,堆在桌子上、柜子里甚至是地上的书,心情总是忽然就暖和起来。谈话时我喜欢看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总是弯成一个浅浅的弧,配合着他温暖的声线,于是就想他怎么能是个教授呢,而且还是工科的!
70后的刘洪是在飞机大院里长大的,从小在飞机边上玩儿的人长大了造飞机其实一点儿也不传奇,所以打动我的远不是他那些名衔:交大32岁的教授,钱学森的徒侄子之类。那天他只是坐在我对面,侧脸向着窗外浅浅地说:我当初毕业选择留在学校,就是想证明这里可以安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眉眼间,我依稀可以看见当初的他。
关于不出去留学的问题,我们也谈论了很多,都是不愿意出去的人,只是我是因为懒,而他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什么:“与其在国外给别人当助手不如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我就是要用最短的时间评上教授,这样我才能有自己的研究自由,去做我自己想要做的科研。”刘洪从不讳言自己在研究上的野心,这是我喜欢跟他聊天的另一个理由,因为直接,因为他会勾引出当初踏上社会的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只是后来很多人放弃了,不过他没有,还好他没有……
他总是能把所有的话题都扯啊扯地扯到他的专业上去,然后就满屋子给你找书,因为都是平着叠起来堆着,所以他每次都要找很久。端着茶杯看着他弯着腰满屋子转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我搞不清他是用什么来判断哪本是哪本,因为除了最上面的那一本,你只能看到一条细细的书脊梁。他一边含润喉糖一边满世界找一本要推荐给我的书,把看着像的都扯出来,乐呵呵告诉你:“这是那年我在国外一个博物馆买到的介绍飞机的小册子。”然后再一本本塞回去。我每抬头看一眼被他拉扯的摇摇欲坠的书柱子,心里就觉得欢畅起来。
这世上能让我心烦的事大抵只有一件: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很多事到临头的仓促、文不对题的忙碌我一般都归结为自己不够聪明。只是刘洪确是个妙人,他总劝说跟他的博士们:不要跟别人比聪明,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的人。要跟人家比傻!你傻你才会愿意多用功,才会愿意多干一些,才会愿意多为别人着想。所以我渐渐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不聪明”起来,遇到事情时便不再理会那些号称从来不准备不看书的才子佳人,自管自该啃书啃书、该百度的百度,一副破罐子破摔,我傻我骄傲的样子。
胡适先生在赠言北大哲学系毕业生的文章里曾引用禅宗的一位高僧所言:达摩东来,只是要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在如今的世界,这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胡先生说:“哲学教授的目的只是要造出几个不受人惑的人。”先生如今在天上,或可知有一个不受人惑的教授如今正在造飞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