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听到“石库门”这个词,大概是在10岁时。那年,最疼爱我的小姨妈要结婚了,而她婆家的住所就是在原卢湾区打浦桥地段的石库门建筑——同丰里。同丰里是上海传统石库门建筑之一,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为一上一下房型、联立式的居民住宅小区。
记得为小姨妈送嫁妆那天,我跟随着风光的送嫁妆队伍一同来到了同丰里11号,这便是小姨妈的婆家。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两扇厚重的黑漆实木大门,门框是用上等的石材制成的,显得特别厚重与敦实,门框的上端隐约地刻着一些花纹。最显眼的是黑漆大门上的一对铜环,它们粗圆而光滑,在阳光的照射下铮亮发光,生气灵动,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嘣嘣作响。
进门以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大约六七平方米的天井,天井的两边栽种着一些花草与盆景,盆景中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与透过天井上空照射下来的阳光以及隔壁人家煤炉中发出的烟气交织在一起,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味道。天井的右边还有一口水井,我问大人们这井是派什么用的,他们回答我说夏天时可以在井中浸西瓜。
过了天井,便是这幢房子中最重要的处所——厅堂。在厅堂中,小姨妈的婆家人热情接待了我们,还给我们每人送上一杯糖水。可是当时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那间厅堂中的摆设与布置。厅堂正中是一张红木长案,上面放着福禄寿三星的塑像,两边是一对半人高的大花瓶。墙正中挂着一幅百寿图画轴,厅堂的两边,摆着4对红木座椅与茶几。厅堂中的门窗都是木制的,上面嵌着玻璃。
送嫁妆的大人们在小姨妈婆家人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搬着嫁妆走上客堂后的楼梯,楼梯不但很窄,而且很暗,只能打开电灯照明。因为上楼的人多,又搬着东西,直把楼梯踩得咯吱咯吱地响。
设在前楼的新房,是整幢房子中最高档的一间房间,虽然只有十四五个平方米,但是阳光充足,敞亮通风,而且显得规整整洁。推开窗户,下面可以看到天井,上面可以仰望天空。房间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新床、大橱、五斗橱、小圆台,以及几把套着绣有美丽花纹椅套的柚木座椅。摆上了鲜艳亮丽的绣花被枕和梳妆用具之后,更使房间充满了喜气洋洋,温馨和美的情调。新房的后半部是一间大约三四平方米的卫生间,里面自来水水斗、洗脸盆、衣帽架一应俱全,只是便器不是抽水马桶而是木制马桶。
送嫁妆的大人们把嫁妆安放完毕以后,便与小姨妈婆家人道别返回了。此时突然有个人的脚被楼梯口的物品绊了一下,发出一阵碰撞声。“小心煤炉”!身旁的主人急忙提醒了一句。原来,当时石库门中的居民大都是在楼梯口放煤炉烧饭的。听到楼梯上有响动,对面亭子间的房门也打开了,出来的是我小姨夫的弟弟,也即我小姨妈的小叔。后来我才知道,石库门房子中兄弟成家后分住前后楼的现象在当时十分普遍。
小姨妈因为很宠爱我,因此婚后经常请我到她家去吃饭,小姨夫对我也特别客气,总是亲自来接我。他家是一户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祖父当时已经80多岁了,留着长长的胡须。他是家中的最高权威,吃饭时总是端坐正中,没有他的示意,家中其他人都不敢先动筷子。饭桌上虽有许多饭菜,但是我却感到十分拘束,因此大多匆匆吃完饭就去楼上或者弄堂里玩了。
我的小姨妈年轻时身材苗条,面容姣好,是同丰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因此每当我与她一起从弄堂里走出走进时,弄堂中的老头老太,青年小伙便都会回眸凝望,注视良久,此时的我常常会产生一种由衷的自豪感。
2009年世博会前夕,同丰里被列入动迁范围,不久便拆掉了,我的小姨妈与小姨夫也搬到了新的新村住宅。现在我仍然经常到她家去作客,但是以前石库门老房子所具有的那种朴实纯厚、热闹和谐,充满人伦色彩的情调与气氛却已经很难再找到了。
十日谈
石库门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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