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东的家人给我打来电话,用沉痛的声音说:“亚东走了!他一向身体很好,能吃能睡,没有病痛,现在一天功夫就没了,谁都没有料到……”
杨亚东是我上世纪80年代住在上海人民广场电台宿舍时一位女邻居的姐夫,女邻居郑重其事地把他介绍给我,说他爱好文学,喜欢看书看报,你们会成为朋友的。我们果然成了朋友,而且是极要好的朋友。
杨亚东是崇明人,毕生从事会计师工作。他喜欢看书看报,把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阅读上。他每次来看望我,总要向我借一二本书回去,读完送回再借新的。他特别爱看《夜光杯》,说《夜光杯》像个万花筒,把社会上所有五光十色、催人向上的东西都映照了出来。他每次在《夜光杯》上读到“精彩至极”的文章,总会打电话问我看过没有,叫我无论如何要读一读,那种迫切的样子,好像文章就是他自己写的。他最爱看秦绿枝的散文,和沈寂的上海滩小说,通过我得以结识他们二位,并且获得他们的赠书,高兴非凡。至于我写的那些并不完美的东西,他每次看到当晚必来电话告知,开头第一句必然是:“老朱啊,你的文章看到了,很好。”这句客气中带着鼓励的话使我深深体味到友情的甜蜜和珍贵。可这句话我永远也听不到了!
崇明是刀鱼的主产地之一,杨亚东认识崇明鱼码头的鱼老大,每年清明季节刀鱼开捞,鱼老大会率先通知他,他必定亲自去鱼码头等候,一等就是数小时,把刀鱼买来装在盛满冰块的塑料箱里,然后叫家人开车把鱼送到我家里,如是二十余载,从未间断过。而我全家也托他的福,尝到了本来很少有机会尝到的刀鱼的美味。本月初,他专门给我来电话,说今年刀鱼货源特别少,可能买不到了,但第二天一早他又来电话,兴奋地说刀鱼有了,我马上替你送来。这份浓重的情谊使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可仅仅两天之后,他就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突然,他自己没有痛苦,却把痛苦留给了所有认识他、亲近他的人。
这一年多来,我接连送走了好几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朋友:程乃珊、吴劳、曹文俊、姚芳藻,现在又送走了杨亚东。尽管我一向把生死之事看得十分平淡,“文革”期间我死里逃生的刻骨遭遇更使我不把死当回事,但是众多至爱好友的匆匆离去终究使我的心不能平静,感到难言的悲哀和痛苦。前4人中,只有吴劳比我大一岁,芳藻比我小3岁,其余两位要比我小二三十岁。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如此残酷地、过早地剥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使他们再也不能握笔为读者写出更多锦绣美文?!杨亚东自称是个只会写数字不会写文字、只会看不会写的人,但是他对文字的挚爱,他对《夜光杯》数十年如一日的感情,使我深深地感到他同样也是文学圈子中的一员,他的逝去使《夜光杯》失去了一位最忠实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