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不小心,置身于南方,真切地被湿漉漉地淋了一次。
南方的梅雨,都是在诗歌里感受到的。尤其是在大学时代,不写点不读点和梅雨有关的爱情诗忧郁诗,似乎就没有领到青春的通行证一样。
前些日子,我来到宁波,参加一个作者的研讨会。
一下飞机,天空就阴沉沉的。
朋友笑着说:“杨梅熟了,你可以吃杨梅了。”
我假装开心假装欣喜地说:“哇,太好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酸溜溜的玩意儿。
朋友又笑着说:“你还可以感受下南方的梅雨天气啦!”
我心微微一动。朋友的笑是暧昧的,不那么清澈的,似乎是有点恶作剧一样的笑。
回到宾馆,雨就噼哩啪啦下来了。
此后的几天,小雨,中雨,大雨,不停歇地下。像是小孩子尽情哭闹。
我喜欢这雨,像是久旱的禾苗。但我也惊讶,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心发霉的。在宁波,我见到了大学同学A君。现在,他供职于新闻媒体单位,是个中层干部。
大学时代,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故事是他讲给我的。他说,他在中学时代,发现女同学的凳子上有红红的一片东西,以为是红墨水洒在那里了。他好心提醒女同桌,墨水洒在那里了。谁知女同学根本不理睬他,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气坏了,好心善意竟然遭到了冷遇。从此,他再也不理睬那个女同桌了。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
他讲完这个故事,自己开心地大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无知。笑完之后,竟然羞羞答答的了。
那个时代的同学关系很单纯,男女关系很纯洁。
我是班里第一个结婚的同学。A君不知道如何得知我结婚的消息的,就给我寄来一套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作结婚礼物。我一直珍藏着。
A君很忙。尽管如此,他抽空来看我,聊天,吃饭。谈往事,谈现在,谈未来。我发现,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化人。
他说:“我们去天一阁走走。”
天一阁,我知道,那是著名的藏书楼。不过,我一向不喜欢古籍的东西。我只敬畏,不热爱。
雨很大,那些树木绿得发亮。A君兴致勃勃,给我做导游。他很喜欢这地方,对天一阁的历史如数家珍一般。他很深情地说,他希望后半生在这里度过。
我心里热呼呼的,A君越来越返璞归真了,欲望越来越简单了。他说,人到中年了,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是人生的大悲哀。尽管他的人生也不平坦,多有坎坷。像他这样正直的人,定然麻烦多多。不过,他没有倒下,相反,更坚定了。
他嘿嘿笑着说:“我很喜欢梅雨季节。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到老胡同里走走。我喜欢看雨水把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墙根儿就露出来了。那里长满了青苔,我喜欢那青苔,很有一种沧桑感,似乎,那是历史的小绿芽儿。心里欢喜,心里清净。”
我无语,听他小声地絮叨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惊动了天一阁那些睡着的古书以及那些已经安眠的爱书人的灵魂。
满眼的绿,满心的绿,这梅雨,让我的身体里长满了绿色的诗、绿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