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竹杠敲来“小黄鱼”

　　“吃讲茶”还有另一个说法，叫“吃钢茶”。上海沦陷后，社会秩序混乱，流氓趁机群起，纷立帮系门头，各自拥有一股恶势力，尤为下只角，混迹者不少，天高皇帝远，自称“三齐王”。若两个门头发生矛盾，或利益冲突，往往以“吃钢茶”来解决，地点约在茶馆里，数张八仙桌拼拢，门头的大小头目分坐两边，身后立着一群喽啰，腰间别着“钢器”，像是外交谈判一般。谈得顺利，双方举起茶杯，碰杯言和；如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谈不拢，则掏出斧头、匕首，大打出手，火拼一场，霎时，桌翻凳倒，茶壶茶杯半空飞来飞去……茶馆老板最怕“吃钢茶”，然而慑于恶势力，又无法拒绝。这种“吃钢茶”事件，在下只角时有发生。

　　“吃讲茶”不同于“吃钢茶”，说白了，“吃讲茶”就是敲竹杠的一种手段。一方有恶势力，另一方是有钱户，依赖人多势众，武力震慑对方，掏出钱财了事。

　　包兴旺和一枝花这两天日脚难熬，满面忧愁挥之不去，四处求援。上门找爷叔周旋，爷叔说，我只是与日商做交易，与帮系、门头素无来往，烧香也寻不着菩萨，还是倷自己去“吃讲茶”解决吧！

　　一枝花再三恳求：“爷叔，帮帮忙吧！”

　　“搿个忙，我实在呒没办法帮。”爷叔轻飘飘地说，“是倷不争气儿子惹出来的祸，勿要心痛钞票，花脱两钿，就会破财免灾哪！”

　　包氏夫妇又去求乡长袁祥卿出面调和，得到的回应与爷叔如出一辙：小小年纪，白相女人，家教不严啊……花脱两钿，买个教训！

　　求援无望，三日后下午，包家三人硬着头皮，如约准时来到小街桃园茶馆。茶馆里阵势已摆就，正中两张八仙桌，坐着以李小虎为首的八个彪形大汉，气势威严，旁边座椅上坐着李大凤。对面一张八仙桌空着，李小虎打个手势：“请坐！”

　　三人受宠若惊，坐入空位，一汉子过来，斟下三杯茶。包兴旺虽是毎日到茶楼接订单、喝茶，但从未见过这样场面，早已心惊胆战，语不成句……还是一枝花略显沉着，立起说：“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小畜生的错，做下对不起你阿姐的事，我是他姆妈，向你们赔礼……”

　　李小虎没容她说完“道歉”两字，抢过话头，问道：“赔礼，怎么赔？”一枝花很识相，答道：“那当然要经济赔偿，侬开个数目吧！”

　　“好，爽快！你儿子将我姐灌醉后，犯下奸淫罪，致使她已怀孕三个多月。”李小虎指指大凤微微凸起的小腹，接着说，“她是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名誉遭到极大伤害，没脸再进厂做工。生育费用、生活费用和孩子生下后的扶养费用都得赔偿，当场一次付清，互不追究。”

　　“要赔偿多少？”

　　“八根‘小黄鱼’。”

　　“这么多啊！”一枝花对“破财免灾”已有思想准备，可没料到对方狮子大开口，带来的现钞远远不够数，吃惊之后，哭丧地哀求：“能否高抬贵手少一些。”

　　静场了一息，李小虎立起。“好吧！小的惹祸，老的识相，看在你夫妻俩面子上，减去三根，再要讨价还价，莫怪我翻脸无情！”说罢，抽出锃亮的匕首，“啪”的一声，插在桌面上。

　　包家三口子吓呆了，儿子凑到母亲的耳边小声说：“阿娘，保命要紧，快去拿吧！”

　　包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再赖，再孬，将来要靠他撑门立户哩！一枝花起身离座，出了茶馆……好在离家不远，也不过抽完一支烟的工夫，她回来了，心痛啊！为了儿子不挨黑刀子，忍痛割舍，将取来的五根“小黄鱼”交到李小虎手中。

　　李小虎左手托着“小黄鱼”，右手端起茶杯，与包家三人相碰后，宣布：“茶也喝了，礼也赔了，散场！”

　　人散茶凉，李大凤抽掉垫在小腹上的棉背心，竖起大拇指，连声赞许弟弟“有魄力”。

　　这记竹杠敲得结棍！李小虎早有盘算，隔日，从五条“小黄鱼”中取出三条兑换现款，派了三个用场：一，给母亲到码头边摆香烟摊作本钱，不让她再去草帘厂打工；二，还清父亲下葬时所欠的债务；三，余下一大笔钱，均分给助威架势的小弟兄们。还有两根“小黄鱼”，交给母亲保管，作日后老人辞世、姐姐出嫁的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