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中我始终喜欢秋季。它不仅气温舒适,而且秋高气爽。还有的便是我还可以玩虫,这对于童年时的我而言,才是主要的。
小时我善捉虫,如是蚱蜢之类,我是手到擒来。如果捉蟋蟀,那就得与大弟合作了。我负责端了盆水对准蟋蟀叫的方向猛烈冲倒进去,大弟则同时拿起网罩对准从乱砖堆中逃出来的蟋蟀罩上去,一捉一个准。起初,我们凡是捉到雌的,自认倒霉,即把它放了。后来,长辈教导我们说,别把这雌的放了,把它与雄的养在一个盆内,这只雄的才更有精神和活力。“为什么?”长辈秘不作答。直至我稍长,读过《斯巴达克斯》一书,内中有主人特地为最骁勇的角斗士配了位绝色美女同居,才明白。
我们小孩子最盼农历七月下旬有人发起由大家募捐的“放焰口”,此系施食于饿鬼的佛事。那晚将于大街的人行道上搭起高台,上悬几只大支光的电灯,这些大支光的灯,招引来了大量的虫,有小的蠓虫围着小支光的灯,形成了一个个虫圈子。而较大的蚱蜢则朝人堆里乱撞。我们只消在自己的头颈里、脚腿上、头发上抓抓便是了。这天倒成了孩子们的欢乐节日了。我捉了蚱蜢放进大瓶里。从中挑出有种名为“拜拜道士”的,只为它的头颅颇像道冠,故名。抓住了它的脚,竖着它,对它说:“对我拜三拜,我就放你回去”,有时它真的朝我拜了,我也舍不得放它回去,因为被拜的感觉真好。当然,凡是能鸣叫的虫最受我的喜爱,唯其中“叫蝈蝈”的叫声我嫌烦,不够文雅。最悦耳的是金铃子的叫声,它悠悠然,脆生生,像乐器中的箫声。
有次,我的叔父加入我们的捉虫队伍,他捉了好多的虫:有“纺织娘”、“蟋蟀”、“蝉”等等,还特地买了只金铃子。蟋蟀放进专用的蟋蟀盆里,其余的按其叫声放进大小不同的甏里,他把这些鸣虫都放在我与祖母睡的房里。放置的地点与床的距离远近虽不同,但鸣虫从各个甏里传出的叫声却是清越婉转、悦耳动听。
这一来,房里够热闹的了——较远处有纺织娘的织布声声;侧厢的高处悬着的蝉儿,偶尔拖长了腔调来一声“知——了!”;蟋蟀在瓦盆也不甘寂寞地“口瞿、口瞿——”地高唱着;最惹人怜爱的是我枕畔的小金铃子,它优雅地奏出了一串串清脆的小铃铛声。这些虫鸣的余音袅袅地飘荡在祖母那简陋的房中——好一首昆虫合奏曲。令人沉醉的纯天籁之声哪!这是叔父为了逗一老(祖母)一小(我)的开心而设计出的一场独特的全昆虫演奏音乐会。
想知道那夜我们床前桌上点着什么灯吗?一只敲去了插头的电灯泡内装着十多只萤火虫的闪烁着光的“灯”——睡在这样的房里,野趣盎然,比孩子们其他各类游戏更扎劲,也更有趣!
我还忆起了我的先师吴进贤先生,他生前有次我去拜访他,九旬开外的他拿出了他心爱的数十只各具形态与颜色的金铃子盒子,他还教了我养金铃子的诀窍:想把金铃子养过冬,他试过金铃子的耐寒程度,如果把它放在人穿的外面的棉衣口袋里,这个温度是恰到好处的,过暖过寒都不行,他曾养过几只过冬天的。我那老师玩虫也玩出经验来了!长寿人养出了长寿的金铃子!妙极。
于是在我脑中便常映出了他那形象来了——穿了件罩着罩衫的棉长袍,棉袍口袋里传出了虽微弱、但竭尽全力的“铃——铃……”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