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幢楼,住着八户居民,最常遇到的是一楼的一位老人。他满脸皱纹,花白胡子。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子,那种紧盯人看的眼神,有些怕人。因之,我和老人没说过一句话。他每天不是蹬着三轮外出卖废品,就是在小区的铁门信箱上捡纸张、印刷品。这样一个独居老人,谁也不会太当回事。我以为和他不会发生什么联系。
夏日的一天,顶楼遮盖天窗的木板破裂,雨水打在地上,湿了一地。我住在顶楼,得想办法堵上。找块木板倒简单,难的是在城里,到哪去借梯?打电话问社区和社区服务中心,都说没有。无奈中,还是二楼的电工师傅对我说:“一楼的老吴有部梯子。”我万分欣喜,可转念一想:住这都五年了,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人家肯借吗?
傍晚,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下到一楼。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我敲了敲门。“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飘出。“吴大伯,你好,我是楼上的,天窗坏了,想借部梯子修理下。”我回答。门开了,老人站在里面,盯着我看着,嘴角连着胡须迅速地动了下,手一招,热情叫我进去。“你是看了我的告示吧?”吴大伯慢悠悠关上门。“对啊,看了告示。”我略加思索,肯定地回答。“我呀,在小区贴了几个借梯的纸头,还留了地址电话。已经有十来个人来借过了,呵呵。”
老人告诉我,他的儿子媳妇在外地做生意,老伴6年前走了,今年75岁的他靠捡纸头过活。老人扯东扯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和我平时见到的判若两人。趁他起身,我扫了一眼桌子,一盆萝卜、一小碗青菜、半只咸鸭蛋。
过了会,老人从里屋扛出梯子,我赶忙上前接下。梯子很普通,很旧。他送我到门口,笑呵呵嘱咐我:“你的朋友如果需要梯子,叫他们来拿,不用客气。别的地方也借不到梯子的。”
我顺利修理好天窗,将梯子扛下楼还给吴老伯,不免又进屋聊了一会。我问老人晚上都做些什么,他说:“吃好夜饭就睡了。没个人说说话,电视里的人很热闹,看了更加冷清,所以我电视也不看。”我鼻子都有些酸了。
我们的交谈总共不过十几分钟,但老人很开心。出门时,我心想,真的希望哪天天窗再坏一次,好有机会再向老人借梯。除了借梯,我还有什么理由到老人家里坐坐聊聊呢?秋风先生在《政府的本分》一书中说过,城市楼上楼下的房屋结构决定城市邻居注定是陌生的(大意如此)。当人们为自己能在城市买房感到骄傲时,岂会为人与人之间的朴素感情为墙壁阻隔感到一丝遗憾?那些楼上楼下邻居们的生活,习惯一下班就关门躲起来的我们又怎会知晓?老人写告示主动借梯给别人,透出多少无人关注的酸楚。我实在难以回答,究竟是他帮了我,还是我帮了他?
身处城市这个环境,我们彼此真的需要一部能够相互认识交流熟悉互助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