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元宵节的记忆是有些淡漠的,大概是因为它从来不是国定假日的缘故。孩提时代,大人在元宵节是正常上班的,所谓庆祝,不过是拉个兔子灯,猜个灯谜,最可期盼的是汤团。而这众多汤团中,父辈最为推许上海化的宁波汤团。上海的点心其实具有一种极简主义的追求,著名点心的主料配料都不多,全胜在制作和烹饪工艺的讲究上,从小笼馒头到宁波汤团,莫不如此。上海宁波汤团的皮是要用三种不同的糯米粉混合制作的。制作汤团的糯米粉要用凉水浸糯米12小时(夏季则8小时就够了),捞起后用水淋过,带水磨成浆,再装入布袋吊起沥水(或压干水分),最后成粉团做坯,故称水磨粉。汤团的馅心是新磨黑芝麻粉加猪油和白砂糖混拌而成,号称黑洋沙。其中猪油是关键,少了,馅心不软,多了又有异味。这样的汤团根本不需要牙口,皮子和馅心如同丝绸般光滑地缓缓流淌入食客的口中,寒夜中温暖至心。上海人把汤团呼作圆子,而所谓小圆子就是实心的小汤团,加上酒酿烹制,是那个物质贫乏年代最佳的夜宵。奇怪的是,我一直排斥甜桂花,腌制过的桂花有一种不真实的像被塑化的口感和香味。
到了北京读书才知道,江南人的汤团在普通话中被称为汤圆或者元宵。北方的元宵是将馅心一层层沾上糯米粉而成,我从来没喜欢过北方的元宵,皮子硬,馅心粗,是无论如何比不上江南汤团的细腻滑爽可口。也是后来多读了书才知道,在相当长的历史中,元宵节是比春节更重要的节日。从汉代开始迄今已经有2200年左右的历史,它的诞生是为了庆祝汉皇室在公元前180年的宫廷战斗中打败了吕后家族。真正把元宵节变成中国古代的狂欢节的还是隋炀帝杨广。公元610年农历元月十五日,杨广在洛阳招待来访的各国君主和使节,为夸耀国家实力,命令全城设灯火,终夜不息,并在御街天津街上安排演员表演各种杂技百戏,其中乐手数量就达到1.8万人之多,民众通宵不眠。从此,元宵节成为中国人的固定节日直到现在。后来唐明皇应胡僧婆陀之请于天宝三载(744年)十一月下敕。“每载依旧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开坊市燃灯。永为常式。”到了宋朝,上元灯节假期更长,从初七上灯到十九日收灯,元宵节已是古代中国的国定狂欢节了。
即便我们的记忆可靠,我们的风俗还是在时代的发展中有了细微的变化。我们已经不必眼巴巴等到元宵节才能吃上汤团了,越吃越好的我们甚至都有些厌倦汤团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不少老店汤团的水磨粉中掺了米粉,黑洋沙则吃上去真的像沙子了,这时我突然紧张起来,我们居然很难找到一家如同记忆中般完美的汤团店了。我们总是这样,开始不太认真对待一种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等哪天醒悟过来,这个被轻视已久的东西则再也难回到原来。
落笔写元宵节的时候,想起来那时家里包汤团都是自己动手的,小孩子也要帮忙的,全家齐心协力把芝麻汤团和小圆子准备好,等着下锅和吃的心情中分明有着参与其间的自豪。那时,吃年夜饭固然重要,准备年夜饭则更重要,那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全家出动一起筹划和动手,食材的收集依赖各家的贡献,烹调也要仰仗各家不同手艺,正是各家各司其职,才能完成一年中最重要的饭局。也正是在协同准备中,让过年变成一个漫长但充满乐趣和等待的过程。现在的年夜饭简化成一顿饭,吃完就得,准备的过程不是省略就是外包,和日常的应酬没什么两样,这年夜饭和元宵的汤团自然就不那么吸引人了。
我们出席年夜饭,却不参与其中,就这样,我们失去了过年的快乐。所以,放下笔、电脑、电视和可有可无的应酬,去陪在厨房间忙碌的父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才是过年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