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做了一年临时工

　　周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所工读学校当老师，虽然也算是工作，但只是临时工，并且那种所谓的老师，更近似于看守，是在一所类似于少管所一样的学校看管一群问题少年。

　　工读学校离家很远，要坐很久的车，为了省下车钱，周菲总是能找到那种运货的解放牌大卡车，乘着搬运工刚装好货还没启动时，她悄悄地爬进车厢，当然，必须要搞清楚这辆车送货的目的地，途中一定要经过工读学校的所在地。卡车启动了，周菲像一只偷偷离家出走的猫一样躲在后车厢里，一抬头，她就能看见车厢外流动的风景，看见绿色的山和蓝色的天空从头顶上飞也似的掠过。卡车一路颠簸着前行，直到把她颠得晕头晕脑，这时候，工读学校也快要到了。可是，卡车是不会为她这个偷偷搭车的女孩停下的，所以她就必须找准时机，从行驶中的车里跳出去。

　　周菲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孩了，可是每一次跳车，却也总要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挣扎。她自然也会害怕，可是必须跳，爬上车只是一个开始，跳下车才是目的。周菲笑着说：跳车也要有技术的，先把鞋子脱下来，扔出去，然后一闭眼，腾空一跃，落地时要曲起腿，不能直愣愣地往下跳，要不就会受伤……年轻的周菲总是那么幸运，一次次胆战心惊地跳出车厢，一次次安然无恙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捡回两只被暂时遗弃的鞋子，套上脚，然后挺起胸，迈步向工读学校走去。

　　那天，周菲如同往常一样偷偷搭上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开到工读学校附近时，她把鞋子脱下来扔出了车，然后纵身一跳，跃出了行驶中的卡车。落地的一刹那，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痛得周菲眼泪都要出来了。周菲就地坐在尘埃蓬勃的路边，抱起自己的脚察看，只见脚底心已经洇出汩汩鲜血，天哪！一颗铁钉牢牢地镶嵌在模糊的血肉中。周菲咬紧牙关，一把拔下生锈的铁钉，鲜血顿时往外涌出来。她擦了擦脚，用手按住伤口，按了一会儿，血不再出得那么多了，才站起来，踮着脚跑去捡回鞋子，套在了脚上。接下来，这个负伤的18岁女孩拖着血淋淋的脚，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走到了工读学校。她比男孩还要勇猛，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省下几角车钱。

　　周菲说：想想年轻的时候真是鲁莽，其实就是无知，现在想起这事，我会觉得有些后怕，当时都没想过会不会发炎，会不会破伤风。不过，我们小时候都比现在的小孩皮实，什么医疗措施都没有，就这么拖着受伤的脚跑来跑去，一个星期左右也就好了。说到底，那时候穷啊！所以，一开始我的想法，就是要挣钱。

　　就这样，周菲在工读学校做了一年临时工，直到母亲退休，周菲顶替母亲，进了贵阳市里一家不大不小的铝合金企业。在这家铝合金企业里，周菲度过了十年青春，从1983年，一直到1993年。周菲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每个月领取一份永远不会超出想象的工资。作为一名普通的工人，她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事业，就是每天无数次地搬运那些铝合金型材，从车间搬到运输车，从运输车挪到仓储库。周菲几乎成了一个搬运工，那时候的物流运输，几乎全靠人工，总计起来，她一天要搬动三顿铝合金型材。那样的日子，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长期承担的？可她还是做了整整十年。

　　那是一段让周菲感到无止无尽的生活，在车间里，一抬头，她就看见那台叫做“行车”的巨大的机器从头顶上隆隆碾过。她有一种压抑感，一切都让他感到茫然失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要在这台行车的碾压下度过一生。在大多数人眼里，做一名工人，那是一份安定稳妥的工作，可是周菲却并不满足。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一个妙龄女孩，她的眼里，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好？世上的风景究竟有多么美丽？她不知道，她想知道。可是，生存、经济、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紧张、局促，她无法按着自己内心的向往去领略世界、去体历人生。

　　有时候，压抑的环境会催生一个人的情感爆发，呆板的工作会让人心变得更加逸动，一成不变的生活会让一个感性的女孩变得愈发敏感。周遭的一切，全然无法让一个青春女孩寄托或者宣泄她丰沛的情感，只有恋爱，身陷刻板环境中的年轻女孩，只有在恋爱中，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拥有青春的活力。周菲开始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