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管蚕豆叫“寒豆”,嘉定等地明代已有种植,因其播种在前一年的冬天,故有此称。清初,嘉定已经培育出蚕豆优良品种。一般分青皮、白皮两种。“嘉定白寒”是清代前期在北门外陈家山发展起来的一个优良品种,其外形特点是三白:白皮、白脐、白仁。豆粒大而扁,豆皮薄而嫩,一煮就酥,吃口香糯,是一道价廉物美、营养丰富的春夏佳蔬,有嘉定第一美味之誉。20世纪30年代上海《申报》刊登物价表,“陈家山白寒豆”的价格高于其他蚕豆,得到市场认同,成为上海城隍庙五香豆的正统原料。如今乡村城镇化,大块大块的田地少了。偶尔见到路边几棵绿油油蚕豆,沐浴着如灿阳光,仍不免眼前一亮,心头一震:那些记忆,总伴随着四月立夏的蚕豆香。
小时候,奶奶和我一起剥蚕豆,教我唱山歌:“月亮姑娘下来吃饭饭,今朝我伲屋里呒啥菜,蚕豆菜饭熡韭菜,勿嫌怠慢,明朝再来。”蚕豆菜饭是我最喜欢吃的饭。
奶奶在前边用竹片插一个洞,我跟在后边灌几颗种子。几天后,蚕豆在洞里吸足水分,嫩芽悄悄顶破皮。奶奶说,小郎,去地里抓一把独角蟹,今天伲要开开荤哉。发了芽的蚕豆做菜,不用油,水煮煮,撒点盐,喷香,鲜甜,有一股淡淡的蟹味,奶奶叫它“独脚蟹”。不必淌水,不用工具,不怕刺手,小手伸到洞里掏,每个洞留二三颗,多余的蚕豆统统装进小篮子,一顿中午饭的菜就有了。
种蚕豆不占地,墙角,田边,河沿,人们称为“十边地”的角角落落,都是它生长的地方。不用浇水,不用除草。几场春雨,泥土把洞口盖住,慢慢的,顶着两片嫩叶,蚕豆钻出地面。不知不觉间像一团绿球,越长越大;一夜间花开了,一朵朵粉蝶似的,歇满枝头。
农历四月,青菜开花,黄瓜龅牙,蔬菜进入淡季,蚕豆赶来替补。亲朋好友造访,需用便饭,阿奶说:“小郎,去采把蚕豆来。”我拎了小竹篮跑到田埂边,一会儿采来一篮。剥壳的豆放在碗里,碧绿生青,不用水洗,旺火快炒,席间便多了一道美味家常菜。
剥蚕豆的过程,就是我和小朋友深交亲近的过程。功课做完,拿出铅笔刀,小心雕下靠近豆脐一边的半个豆皮,留一根细细的带子,剩下半边蚕豆皮就成了一顶钢盔,裸露的豆芽活脱一个标准的鹰钩鼻,两边豆眼活生生一对翘眼睛,蚕豆变成美国少爷兵的头像。再用自来火梗插上一粒蚕豆做身子,拿两颗豆瓣雕两只手、两只脚装上,就成了一个完整的美国兵爷。我和小朋友玩着自己创作的艺术品,急得奶奶连连埋怨:“小郎小郎,客人不吃饭,饿坏了,以后不准你采蚕豆!”
如果过新年剩了一小块咸肉,那就细细剁成丁,握一把家里留着做种子的花生、黄豆,炸得金黄,喷香的咸肉蚕豆菜饭就烧好了。到鸡窝里掏一个蛋,打成蛋花撒上葱花炖在饭上,饭熟了,蛋花汤也熟了。屋内饭香氤氲,于是奶奶抹去脸上皱纹笑靥如花,于是饭桌上有了新的话题,于是堂屋里多了孩子纯真的朗朗笑声,于是一顿饭成了永难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