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雨，雨势不歇。想起昨日出门时，偶然发现小区里的樱花树，蓊郁尽失，繁花早已萎谢。光秃秃一棵一棵，枝桠萧疏，貌似耄耋老者，伸出一双双焦枯手指，竭尽全力指向天空。小区不远有个公园。小溪里鱼儿正闹猛欢腾。各种鱼。鲤鱼、草鱼、小鲫鱼，成群结队，无一空隙。刚才那些枯树，眼前这景致，一枯一荣，印进脑海。我忽然很想看看公园里那条小溪，那些鱼，在这样大的雨中，它们是否仍然挤挤挨挨，万头攒动？于是拿伞冒雨出门。

　　公园便道若是在平日，小人儿骑单车，老人打太极，男男女女或慢跑或快走，一路绵延。此时前后空空，人影皆无。我像独自走进旷野。雨急风猛，我使劲撑着伞，步履维艰，寻找那处小溪水。

　　十来米宽的柏油路，远远看见两只流浪狗，它们走走停停，浑身淋个透湿。右边堤防下围聚着成群麻雀，它们跳来蹦去；左边草地空无一物。几棵梧桐树枝杈上有几只鸟，叫不上名字，欲飞难飞，只好落到地上，它们站在水里相互嘀咕。我走至溪水上的木桥朝下望探，溪水浑浊多了，水流很急，极目寻找，鱼儿不见踪影。一扭头，在紧靠溪边水流渐缓处，终于发现几条红鲤，正逆水奋力摆尾。它们是在抵挡被湍流冲进江河吗？计获事足。

　　回家路上，遇见一位撑伞慢行中年女子。偌大个空间，两个陌生人。擦身而过时，我们互道早安。心情轻快，问候自然而然，像孤寂中邂逅了旧识。回到家发现，我的羽绒服袖子早已湿透，羽毛浸水后变得垂垂沉沉，我想到那群飞也飞不起来的无名小鸟。

　　云散风歇，雨止放晴。经过那堵围墙时，看见几个白发老者静立墙角，默默观看。他们在看什么？学校操场与公园之间，隔着这道墙。老人们在公园结束锻炼，聚到围墙边，不约而合。攀着栏杆往校园里看。一排白发于阳光下闪闪烁烁，醒目抢眼。围墙里，学生们正列队举行每周一次升旗仪式。仪式结束，老师训话。学生有的蹲下来，许是站得太累，蹲一会儿又重新站起。有的手里捏了手机，只顾埋头揿个不歇。高音喇叭里，老师讲话内容无非好好学习之类，语调迅捷，不断提醒队伍注意秩序。训话结束开始做操。扩音器一节节音乐迅速转换，学生动作迅速跟换，操场渐渐变得滚热生动。墙外原本若雕像般一动不动的老者，纷纷合了拍子，身体慢慢左摇右晃。初冬的太阳照在后背，面前仿若一副动态静物画——“负日之暄”。我问边上一个老阿婆，家里小人儿在这里读书？她笑了笑，说，六十年前，我在这里上学……

　　坐在树下的方桌吃早点，一只猫走到面前。它一屁股坐下，前腿立定仰头望我。眼珠深邃，喵喵声轻柔娇嗲，一刻不歇。猫咪胸腹毛色雪白，背上墨黑两道条纹，卖相端正，洁净不野。我盯了看它。猫咪毫不畏缩，反而上前一步，歪头盯着我吃。眼神若有所盼。它是不是也想吃？忆起幼时喂过的小奶猫。某年冬日，门外小院里突然传出喵喵叫声，微弱轻细，断断续续，奶奶循声在一间堆放杂物碎料的木架子上，发现了三只小奶猫。站立不稳，跌跌爬爬，眼睛还没睁开，全身黑灰两色。猫妈妈踪影遍寻不见。奶奶天天给小猫熬小米汤喂，我站在木架前专心地看。来，奶奶说，你来试试。小人儿紧张，把小猫小心捧在掌心，盛了米汤慢慢往猫嘴里送，喂完一匙发现，小猫全身湿哒哒抖个不停。到底喝进去没有？时间一天天过去，小猫一只只减少而死，难过许久。

　　眼前这只猫仍然仰头看着我，不断轻唤。我将一块饭团摆到它面前，猫咪低头嗅一嗅，并不尝试，抬头照旧盯了我看，接着倏地一下，突然窜去，像一缕烟尘，眨眼踪迹不见。我呆一呆。忽然间觉得，自己倒像个被遗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