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桌上摆着一份名册
东征军打下汕头,总指挥部搬到畸庐以后,有一天,陈赓带兵在操场上操练,碰到匆匆走过的蒋介石。“校长!”陈赓立正,恭敬地喊了一声。蒋介石愣了一下,等他认出是陈赓,脸上立即堆满笑容,亲热地喊道:“哦,是陈赓。”
自从蒋介石二次东征遇难,又在廖仲恺被刺中受惊,对个人安全更加重视。他渡江,事前绝不宣布乘哪一只船。他乘车,绝对不准司机先问行驶路线;有时行至中途,他忘记告知司机行车方向,司机又不敢问,只好把车停下来,等候他指点。所以平日很少有人敢向蒋介石招呼,尤其是下级军官。
蒋介石脱下他的黑大氅,把手套扔给侍从副官。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跨过去,一面低声问道:“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谢谢校长。”陈赓机灵的脸显得非常诚恳。一副很大的圆眼镜在他的鼻尖上一滑。“你到我的房间来。我有话跟你讲。”陈赓上了汽车,坐在蒋介石身旁。
汽车在一座豪华的公馆门前停下来。门铃一响,一位身穿挺有气派军服的看门人,应声开了门。陈赓跟着蒋介石从两根大理石的柱子中间,登上了台阶。楼梯也镶嵌着大理石,铺了又软又厚的地毯。壁柜的空格里摆着昂贵的瓷器,墙壁上挂着大幅古代字画。窗台上摆着一口时钟,钟上的西洋美人合着悦耳的滴答声,在均匀地摆荡着。这里曾经是陈炯明的一处行营。
蒋介石摘了帽子,在紫檀书案后坐下,也让陈赓坐下。蒋介石用热毛巾擦擦脸,也叫陈赓擦一擦。陈赓是个坐不住的人,一刻钟的繁文缛节使他着了急:“校长,你叫我来有何吩咐?”“唉,你就在我这里坐坐,纯粹是些私人交谈,你不要拘束,把帽子摘了。”蒋介石喝了口白开水,问陈赓:“你要茶叶吗?”陈赓摇摇头。
“我也不喝茶。自从我在日本求学,认识了孙总理,我就做了他的忠实信徒。他的俭朴精神常常打动我,从那以后我就只喝白开水、不抽香烟、不喝老酒……我记得你也不抽烟、不喝酒,好,好。所谓‘君子之志,所虑者岂止一身。直虑及天下千万世,小人之虑,一朝之忿,不逞惶其身’,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是不是叫人要胸有大志,以天下为己任?”蒋介石点点头,继续咬文嚼字:“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我认为立志最重要的是选择领袖。我要不是跟随总理,哪有今日!当然还有一个精神领袖……”他说着,将案上一部厚重的线装书推过来、那是一套精致的《曾文正公全集》。“你要好好读这部书。”“他不是镇压过太平天国起义……”“哎,他的功过是非让别人去评价,我们是军人,你要从中去读治军带兵的要旨。”“我天天带兵操练,这么厚的书……”“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当侍从参谋。”陈赓霍地站起来:“不行!我这个人性子急,屁股坐不住,还是让我带兵好。”“以后当然可以带兵。你看蒋先云、邓文仪、曾扩情、贺衷寒不都在我身边工作过吗?他们带兵就能明白我的意图。这也可以磨炼你的性格,将来带更多的兵。”
侍从参谋——官不大,权力不小。他可以随便进出蒋介石的居处。所有上送蒋介石的文件材料都需经他之手。摸透蒋介石性格的侍从们,十分讲究送文件的顺序、时间和方式,送时得当,便很易获准;而背时的文件,却能招致蒋介石的怒骂……
晚上10点,陈赓照例光顾一下蒋介石的办公室,看看是否留下明早要办的事。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经过布置,奶黄色的灯光使地毯、画幅、书柜、抛光的木器琳琅耀眼。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名册,上面批了一个“阅”字,弯弯曲曲,好像一条蠕动着的蚯蚓。陈赓一望便知是蒋介石的亲笔。这是一本黄埔军校学生和各级负责人的名册。陈赓轻轻翻开一看,每个共产党员的名字上头都画了个红圈。在他陈赓名字旁边还有潦草的批注:“此人是共产党员,不可让他带兵。”
陈赓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却冒出汗来,紧张得全身像僵直了一样。他的额角上冒着汗,全身发紧。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望着蒋介石的皮座椅,他为什么不让共产党人带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