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妹妹招呼,姐姐有空,来鲁迅纪念馆看看展览,看完还有曹景行大叔送的黄山好茶请姐姐吃。这两件好人好事,我都喜欢,不用亚妹妹劝,自己囫囵择个日子,就晃去了。
鲁迅纪念馆深隐于虹口的鲁迅公园内,一路摸索找了去,心里无比奇异,公园一隅,有这么一间秀挺的纪念馆,竟然长年一无所知。亚妹妹笑,莫说姐姐浦东乡下人一枚,便是附近住了几十年的山阴路甜爱路的老人家,亦有浑然不知的呢。
纪念馆跟前,一片空阔之地,倒是一点不冷清,一幅红尘万丈的模样,后中年前老年的男人女人,捉对跳着艳舞。一大清早的,有穿着白皮鞋黑旗袍的,亦有踩着马丁靴一身短打热裤的,起码六旬半的老妇人们,理直气壮,步调一致,献美献丑,一举献齐。叹为观止地停下脚步,看望鲁迅之前,先看望广大奇葩。
纪念馆甚是小巧玲珑,爬上二楼,兴致浓郁地看鲁迅展览。鲁迅的故事,于我们这一代文学青年,实在是烂熟于心于骨的。从百草园藤野先生到刘和珍君,妖娆一点的,一路拐到子君涓生,莫不是字字句句耳熟能详。然而,看到一半左右,我竟开始心潮起伏,中年以降的鲁迅,定居上海,五十岁生日的那天,左翼文人们在荷兰西餐社,给鲁迅庆生。鲁迅一席长衫,松松依在藤椅里,身后是相当精致的花园子,胡子头发一一修饰得十分讲究。我在这枚史沫特莱拍摄的照片跟前,沉吟再三,觉得,蓦然看见了安详。
鲁迅与许广平,携幼子海婴的照片,实在是姣好的人家画面,鲁迅并不面对着镜头,而是侧脸看着太太怀里的海婴娇儿,一派暮年得子的绍兴男人的怜惜模样。鲁迅一家与冯雪峰一家的合影,鲁迅着中式长衫,雪峰着西式派克大衣,两枚幼儿揽在怀抱里,竟是那么宁馨的亲眷一幕。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着小凤仙装,秀丽得简直有几分妖娆,眉眼深凹,唇角修扬,乡间不识字的缠脚女子,竟是如此的清媚,大约亦只有民国,才办得到吧。想想门口跳晨舞的广大奇葩们,我对着朱安,真是看了一眼又一眼。再来一枚瞿秋白,此君英勇就义之前,留在福建长汀的一枚照片,西裤短靴,眉清目秀,闲闲优雅那么一站,东方遇见西方,在这么一枚青年身上,天然浑成。我猜不出,马云看见此情此景,会怎么想?
中年鲁迅的雅玩,有点不胜枚举,制版画,印笺谱,收集欧洲明信片,有一搭没一搭译点外国小说玩玩,随手写一份德文书单子琳琳朗朗,还要生点断断续续的病,还要写那些很厉害的杂文小说故事新编等等等等。那时文人的流水日子,委实让我羡慕不已。
看完展览,晃去亚妹妹的馆长办公室吃茶,看着亚妹妹办公室里,那幅老式的钢窗,那柄铜质的窗栓,慢慢发了一个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