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去学校接参加学业考试的儿子,车刚停稳,就耳闻一阵悠扬清脆的笛声远远飘来。好熟悉的旋律,那是久远年代的老歌曲调,我想吹笛人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看儿子还没从校门出来,顺手把车门关了,循着笛声走到了一个早点摊位前,只见一个皮肤白皙、四十多岁的女人正笑呵呵地在摊着蛋饼,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坐在其旁,将一根笛子横在嘴边吹着,十分陶醉。我不知他是用笛声吸引顾客,还是为身旁的女人鼓劲,抑或他在这悠然的笛声中找寻自己逝去的年华?从他的脸上有一点可以肯定,快乐就像这悠扬的笛声在其心间流淌。
笛声在空气里弥漫着,渐渐唤起了我记忆深处一个早已隐没的人。那是我童年认识的瞎子阿兴。那个时候,阿兴看上去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胖胖圆圆的脸,理个平顶头。他不管风雨天晴,总穿着一双半旧的塑料雨鞋,手拿竹竿,边走边哼着歌,笑眯眯地从街头的石板路上走过。那竹竿敲击石板发出的“笃笃”的声音,以及那雨鞋接地的沉闷声,老远听着就知道阿兴来了。
江南的镇上,每户人家的门都紧挨着。阿兴时常来我们住的台门里。他一来,大人们就递上一把竹椅让他坐,并拿些东西给他吃。他把竹竿往边上一放,不是跟大人们拉呱、说笑话,就瞎七搭八地给大家算算命。尽管人们将信将疑地听着,他还是讲得煞有介事、唾沫横飞。但大多时候,阿兴坐下后,就拿出一根笛子,一首接一首地吹起曲子来,几个指头灵活地在笛孔上来回摆动着,不断用舌尖吐出颤音,一串串悠扬悦耳的音符从音孔中飞扬而出。吹到高潮处,他的脑袋也会随着节奏的起伏而摇晃着。那些歌曲,在他的笛声中,已变得圆润清亮,如泉水流过。这个时候,阿兴自得其乐地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中,我们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特别是在连绵的阴雨天,那美妙的笛声伴着落在天井石板上的雨滴声,似乎将沉闷阴郁的空气都化开了,让人心境亮堂了许多。我不知道,阿兴吹笛是无师自通,还是跟人学的,但有一句话是可信的: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又打开了另一扇窗。
其实,阿兴是个苦命人,从小没了母亲,家境贫寒,是在后母的冷眼打骂中跌跌撞撞地长大的。可我很少见他流露过烦恼和忧愁。有一次,阿兴来我们院里,一坐下,也不见拿出笛子吹,脸上却有些泪光。大人们一问,才知道笛子被其后母折断了。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见阿兴难受。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根笛子,快乐又浮在了他脸上。再后来,我们搬家了,从此没再见过阿兴,直到离开家乡,也不知他的下落?
我想,阿兴当年早已把笛子融进了生命、融进了生活,成为快乐的源泉、心灵的寄托。痛苦也好,烦忧也罢,都借着这笛声的抒发远远地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