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公输于兰谈塘鳢鱼的文章,趣味盎然,获益良多。唯其提及“咸菜豆瓣汤”,却惜墨如金,颇不足以餍读者,故略加补缀几句。
传说,乾隆下江南,在苏州吃到一盅汤,感觉非常鲜美,就问厨房:“这是什么汤?”回答是:“咸菜豆瓣汤。”乾隆记下了。后来他回宫,想起这道佳肴,就让御厨做。御厨做出来给他尝。乾隆不认可,以为和曾经吃过的完全不搭调。于是,有关人员专程去苏州取经,才弄明白这道菜的真实面目。
大概两百多年后,叶剑英元帅陪同柬浦寨国家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游览苏州。当地领导招待亲王的宴席上有一味名为“咸菜豆瓣汤”的菜肴,令随行人员疑惑不解:这可是招待国宾呐,上这么低级的菜,有损体面啊。后经厨房一解释,大家豁然开朗。果然,亲王吃了这道菜,称赞不已……几个月后,亲王陪同法国客人访问苏州时,没忘再点了这道菜一次。
这“咸菜豆瓣汤”,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原来,所谓咸菜,是实指,即经过精心腌制的雪里蕻咸菜,非常鲜嫩;所谓豆瓣,则是虚指,并非蚕豆做的豆瓣,而是塘鳢鱼左右鳃帮子上各长的一片肉。为什么叫豆瓣?因为这两片肉不过指甲般大,很像一片豆瓣。更重要的是,“豆瓣”难得:一条塘鳢鱼身上只可得两片,而这两片,却是整条塘鳢鱼身上最活的肉;烧一大盅汤,没有三四十片拿不下来。要知道,那可是十多、二十多条活蹦乱跳的塘鳢鱼集体“鞠躬尽瘁”的结果!
塘鳢鱼,现在菜场里的价格大约是一百多元一斤,四五条。这道菜的价值是多少,算得出来。
公输于兰在恰当的时间(春季),恰当的地点(苏州),做了恰当的事(塘鳢鱼身上带子时尤为鲜美,此时品尝是最佳状态,过后逊色不少)。其实,在上海,能够做这道菜的,也不乏其人。
川扬帮烹饪大师李兴福告诉我,上世纪五十年代,宋庆龄先生在寓所宴请外国友人,他的师傅何其坤受邀前往主理。何大师为宋先生烧过一道名菜,就是“咸菜豆瓣汤”。这道充满了江南水乡风味的小菜,理所当然地获得从小生长在上海的宋先生的称赞。
何大师当然会把这门技术教给徒弟。所以李大师几次说要请我们几个老饕品尝品尝“咸菜豆瓣汤”,可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几次,李大师因为买不到理想的塘鳢鱼而作罢(塘鳢鱼为难得的尚未进行大规模人工养殖的野生鱼类之一)。
机会来了。前一阵子,我请一些朋友吃饭,宴席摆在朋友的餐馆。我厚着脸皮请李大师做“现场指导”(其实是亲自下厨)。李大师开出的菜单中,就有“咸菜豆瓣汤”。有趣的是,在座的许多人对这道菜的奥妙茫然不知,还真以为是咸菜烧豆瓣然后做成的汤,竟然少有问津者。后来我实在屏不住,提醒大家注意这道菜里的“豆瓣”是何物;并解释了一下这道菜为什么算是比较高档的菜。大家才如梦方醒,以尝鼎一脔为快,为幸。
忠明兄听说我对塘鳢鱼颇有兴趣,四月的一天晚上,突然造访寒舍,送来一大袋塘鳢鱼(密封。灌水。而且袋子里还被充满了氧气,看上去鼓鼓的)。他关照:马上杀掉、洗净、冷藏。我见天色已晚,想偷一记懒,放着,等次日动手。睡下之后,转辗反侧,想想不对:倘若塘鳢鱼挺不住死了,岂不可惜!于是起床,“大开杀戒”。塘鳢鱼浑身滑腻,且鱼鳞细小,处理起来不胜其烦。其间,还因不慎,我被一条生命力超强的塘鳢鱼咬住手指,花费一番功夫才得以解脱,于是留下“光荣负伤”的印痕。
第二天,我们饫甘魇肥,狂吃了一顿塘鳢鱼。太太掌的勺,采用的是传统、简便的烹饪办法——香葱烤(红烧)和咸菜焙(用苏州雪里蕻)两种。应当说,吃口差强人意,胜在原汁原味。自然,和精致考究的“咸菜豆瓣汤”是无法比的。
吃过“咸菜豆瓣汤”吗?如果你吃过的话,大可骄傲地问别人一声:
你吃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