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记日记的人不少,但为日记命名的不多。名人、要人身后留下日记,后人一旦为其出版,多以其姓名或敬称命名日记。如晚清的《林则徐日记》,近些的《鲁迅日记》《顾颉刚日记》等。
鲁迅曾说:“我本来每天写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大约天地间写着这样日记的人们很不少。假使写的人成了名人,死了之后便也会印出;看的人也格外有趣味,因为他写的时候不像做内感篇外冒篇似的须摆空架子,所以反而可以看出真的面目来。”李慎之在《顾准日记》序中也写道:“这不是一本‘好看’的书,因为它本来不是让别人看的。在当时的条件下,如果真的被人看到,那对作者来说,只能是‘罪上加罪’。但是,它却是一个时代的实录,一个受难的灵魂的实录。”这些认知,都表明日记作者本无意让这些文字成为公众读物。然而,诚如鲁迅所说,这样“反而可以看出(作者)真的面目来”。所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作伪,作者写日记,应该和自己的内心表白相契合;如再给自己的日记命名,则更能凸显“真的面目”,比如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
吕思勉17岁时开始记日记,不但长年坚持记,还随着生活境遇变化和思想发展,每年给日记更名;同时写下新命名的含义,以作为序言。他给自己1953年的日记命名《老学记》,记其含义云:“忽忽年七十矣。记曰:七十曰老而传,然事可传而学不容解也。庶几哉。日知其所无。老学记。”这一命名,彰显出吕思勉坚持活到老、学到老的学人精神。再追溯到他17岁时最初的日记,命名《测晷录》。吕后来坦陈,“‘测晷录’三字殊不可解,盖时年尚小,文理不甚通也”。尽管文理不通,但少年吕思勉惜时如金的时间观,森然凝于其中。
随着年齿渐长,吕给自己的日记命名,愈加楔入内心。《惜惜记》他记述其命名含义曰:“生二十五年矣。追思二十五年之中,可惜之事何限,有余力而不以之事亲,一可惜也。有暇日而不以之事学问,二可惜也。多言以招尤,妄行以致悔,三可惜也。古人云:人所追惜者既往,所希冀者未来,所倏忽者现在,夫能惜现在,如现在之惜既往也。则无使未来之惜现在,如现在之惜既往矣。以惜惜名所居斋,并以名其日记。”一个人能够孝顺父母或陪伴家人时竟不珍惜;有时间却不注重读书学习;平时尽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事后想来,这些都是很令人叹惜的。吕此前为自己书斋取名“惜惜”,今又以此命名自己的日记,正体现了他对此的警策。而这样的警策,尤可从他命名1929年的日记为《责己记》上看出。对此命名的含义,吕引述一位名叫杨园先生的话说:“每事责己则己德日进,以之处人无往不顺,若一意责人,则己德日损,以之接物无往不逆,此际不可尤人,但当责己。……事事责己,天下无不可处之人,事事责人,宇宙不足以容一己。”即使不读内文,单看这些日记的命名,一代学人吕思勉的“真的面目”,就先已让人有了充分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