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竟有几丝凉意
1987年10月,台湾当局开放第一批民众到大陆探亲,瑞官回沪寻亲访友,与四十年未见的沈少重逢。当年意气风发小二郎,今日两鬓斑白未语泪千行。沈少告诉了瑞官沈家及印刷厂在“文革”中的遭遇,瑞官扼腕唏嘘。两人叙旧后又谈到瑞官在台湾的生意和沈少在上海任职的厂业务来往的前景,瑞官有投资大陆的意向需要沈少穿针引线,遂一拍即合。沈少向厂党委打报告后得到了肯定和支持。
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香,沈少前半辈子不得施展的才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大干一番。沈少不仅要把失去的十年补回来,他还要把这一辈子失去的时间全部补回来!
沈少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在厂里加班加点,为厂里能出新技术绞尽脑汁,还三天两头出差开会谈业务。他常常忘了喝水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胃疼得眼冒金星才罢手。晚上睡觉做梦也在想厂里的事,一想到什么好点子,半夜三更也会起来下笔疾书。
厂里组织的一年一度的身体检查,工会组织的旅游娱乐节目,他都推掉了,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沈少做事认真踏实中规中矩,只认死理,最看不得偷懒耍滑蒙混过关的行径。当上副厂长后,新官上任三把火,沈少定出的条条款款得罪了不少人。另外,上层领导之间的明争暗斗,各个门派之间的办公室政治,也让沈少烦恼困惑。看着自己精心制定的新政策不能顺利下达执行,几个新的项目不能按计划上马,他心急如焚。每天回家来讲的都是厂里的人际关系,车间里的生产进度,听得小九妹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月儿缺了又圆了,转眼又是中秋,一轮皓月当空。今年中秋的月亮看来特别大,像个大银盘满得要溢出来了。沈少合家吃团圆饭,吃月饼赏月。突然,一阵秋风袭来,竟有几丝凉意。沈少打了一个嗝,刚吃的月饼全部吐了出来,脸涨得通红。小九妹轻拍他的背,送上一杯热茶。沈少喝了一小口茶水,“呕”一声又吐了起来,这回来势更是凶猛,吐得沈少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节后,沈少去医院做胃镜,竟是晚期胃癌,被医生告知只有三个月的阳寿了。他不甘心,又换了几家医院和医生,希望听到是误诊,结果都失望而归。
沈少一直瞒着小九妹,直到有一晚喷出一大口殷红的血,小九妹大惊失色,沈少才将实情和盘托出。小九妹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爹爹也是这么吐血的。娘这么能干的人都没能留得爹爹,更何况自己!
小九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沈少,在沈少面前强颜欢笑,一有机会背着沈少就尽情地流泪,为沈少,也为自己,更为年幼的南南。果如医生所言,三个月后的圣诞前夜,在满街彩灯和平安夜的乐曲中,沈少撒手人寰,留下年过半百的小九妹和十四岁的南南这对孤儿寡母。
如今未出阁的姑娘的做派小九妹是越来越看不下去了,生怕她们把南南带坏了。记得有一年夏天,南南的一个女朋友来家里玩,穿着细细的吊带小背心,神色自然地挽着南南。还有一位,一双尖头皮鞋头尖得好像詹姆斯邦德007的秘密武器,一条喇叭裤走到哪里就拖到哪里。小九妹临送客的时候说,谢谢侬今天帮我们家免费拖地板啊。
物质上的虚荣就更让小九妹胆战心惊了,担心她们把南南的钱骗光光。有一个特别喜欢名牌包,她托南南到欧洲出差时顺便为她买包包,南南手握一张印有图片和型号的购物单,几乎跑断了腿。
这些年,南南带回家的女朋友都毫无例外地成为小九妹的假想敌。条件比南南好的,小九妹怀疑对方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致命伤或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她需要彻底调查对方的背景,仔细盘问,即使对方回答得滴水不漏也很难打消她的疑虑。真的遇到对答如流八面玲珑挑不出错的,小九妹又不免自卑和嫉恨起来,担心婚后南南不是其对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条件比南南差的,小九妹怀疑对方一心要来吞她的钱——因为她的钱终究都是他的,对方要吃定我们娘儿俩的钱了,还等着南南养家,以后南南累死累活做牛做马都是对方和娘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