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6日上午,几代孩子们喜爱的《小布头奇遇记》《怪老头儿》的作者,一代童话大家孙幼军离开了我们。
前一天下午我去医院探望他,他已经昏迷。我握住他的手和他说话,希望他能够睁开眼睛看看我。“老孙,我是之路……老孙你的作品还没有写完……过几天我们再见,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你的家里……”过了几秒钟,觉得我的手被轻轻地握了两下……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
“一位作家叔叔把漆黑的头发用两手攥住,然后从头发里挤出一滴滴墨水,滴到墨水瓶里,然后蘸着这墨水给孩子们写文章,文章写完了,头发也全白了,叔叔也就变成爷爷了……”这是孙幼军童话中的一段文字,也是孙幼军创作生涯的写照。
我初学写作,阅读《小布头奇遇记》,书中那个大辫子阿姨一开始讲故事,我就成了孙幼军的“粉丝”。30年前,在一次春节作家聚会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孙幼军也来了。我很想见见他!朋友把我带到他的桌子跟前,孙幼军立刻站了起来,谦和地微笑着,还有几分不安。好像他不值得被人这样隆重地介绍。记得他穿着一件褐色皮茄克,敞开的拉锁露出一件旧毛衣,个头不高却很匀称,身板挺直,显出结实和力量……热情、机智、平易、潇洒随着他的谈话和笑声不时地洋溢出来。
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孙幼军的平易、平和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对人生的觉醒和认识。他长我十几岁,成绩也比我大得多,但我从没过称他孙老师而只是叫他老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
老孙的童心是属于他自己的,不是借来的,也不是学来的,这是他心灵中最本质的东西。有一次他到我家来,看到我对女儿的严厉。当女儿回到自己的房间,老孙便对我大加批评,直说得我面红耳热。孙幼军的执着让我感动。除了日常生活的教育,他对童话作品的书写也处处表达出对少年儿童心灵的爱护和关照。他不赞成一个作品在结尾的时候,让孩子喜爱的主人公死去,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孩子的感情……才情加上他的童心才有了他那支酣畅的笔。
我经常把我的不成熟的构思讲给他听,得到了他真诚和无私的指点和帮助。在我眼里,孙幼军就是个生活版的孙悟空!“文”功高强!正直善良!自由洒脱!除此之外他还会“七十二”变!在大学里他讲授古代汉语,业余时间却给孩子写“小布头”、“小狗的小房子”……他还能翻译俄文和日文的作品、教外国人说中国话!他喜欢京剧,二胡拉得相当好!
孙幼军是一个非常“好玩”和“淘气”的人。他每到我家来找我的时候,总是把门敲得咚咚响,就像大灰狼在敲小白兔家的门。我先是吓了一跳:谁呀?——“公安局”的!——我又吓了一跳!我没有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啊?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哈哈大笑的孙幼军。
有一次孙幼军和几个朋友在我家吃饭,我端上一盘精心制作的酱鸭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大家看看手艺怎么样?老孙尝了一口说:相当不错!接着他又说,这个办法挺好,以后我请客的时候也买一只酱鸭子,然后说是自己做的。朋友们跟不上孙幼军那快速而幽默的思路,一起看着我说:啊!原来是你买的呀!怪不得这么好吃呢!我当时几乎要气“疯”了。眼看自己的“创作”变成了‘剽窃”。可是,任凭我怎么申辩,孙幼军也笑着帮我解释,可是你想,还说得清吗?在座的朋友可能至今也没有明白他们那一天吃的鸭子是谁做的。他们吃了一只“糊涂鸭子”。
他70岁的那年,我在报纸上看到这个年龄还可以学开汽车,就打电话给他,他非常兴奋,结果在夫人的支持下就学会了开车。
读者看孙幼军的作品流畅天然,以为毫不费力,其实他每个字都是推敲再三。老孙是一个非常认真和用功的人。他从小学的时候就记日记,一直记到重病前夕。十年动乱,他把那些可能会“惹事”的日记本送到锅炉房准备烧掉,犹豫再三,还是保存了下来。有一次他把日记中有我名字的部分发给我,居然近一百页的篇幅,有些事情我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接近80岁,老孙的耳朵听力下降,于是参加社会活动少了许多,但是他依然坚持写作……
8月15日,我在台北参加“两岸儿童文学交流会”,会上一位作家问:孙幼军先生曾经评价你的作品《傻鸭子欧巴儿》说,“如果我事先知道张之路在结尾让那只鸭子死去的话,一定会劝说他,那只鸭子不要死……”你怎么看?我想回答,却悲从中来,哽咽不能说话,我示意主持会议的桂文亚女士告诉大家孙幼军去世的消息。
那一刻,我觉得老孙不舍得走远,就像一棵快乐而又结实的大树,永远屹立在了希望的田野之上。他是中国儿童文学的良心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