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耄耋之年,一生中唯一挨的一记耳光是在孩童时被日寇打的,终生难忘。
说起这件事,还要从上海轧户口米谈起。上海成为孤岛后,一直到1941年租界被日寇占领,粮食都是六谷粉(玉米),米只能从黑市买。偶尔米店有售户口米,就得“轧”。现今那么多电影,包括李安《色·戒》中的轧米镜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绝没有那样温良谦让。轧米是前胸贴后背排队,简直就是你死我活。
当时我十多岁,住麦特赫斯特路(今泰兴路),新闸路有家米店,偶尔贴出“明日售户口米”的布告,当夜就要排队。排队者大多是老弱妇幼。我那时读高小及初中,也去通宵排队。大家坐在地上,背靠排门板,秩序是好的。但到天快亮时,都起身站得紧紧的。因为天亮后一批职业轧米队就要来了,他们以此为生,轧了户口米后在黑市售出赚钱。他们来后就专挑老弱病残的人强插进队伍,只要插进一个人,就在前面一个个再插进去。这样使得原来就排得十分紧的队伍越挤越紧,最后把通宵排队的人挤出去。我是个孩子,也往往落得被挤出的下场。但我又不甘心一个晚上的排队白费,就挤在原来的地方想再轧进去。1941年后日军会在米店售米前来看一看。有一次一个日寇看到队伍旁边被挤出的我还在拼命往里挤,就过来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14岁的我被打得晕头转向,只得捂着脸悻悻回家去。
其实上海普通老百姓受侵华日军之毒害也是一言难尽的。原来我家住虹口长春路长春坊,“八一三”前夕父母带着孩子放弃房子里所有东西逃往租界。1941年后母亲曾回去看了看,我们老屋里住着日本人,他们霸占了我家所有的一切。解放后日本在上海办展览会,母亲看到日本旗,恨得咬牙切齿。父亲在邮局工作,去总局上班都要经过四川路桥,每天都要对桥上站岗的日军鞠躬,心里十分郁闷,贫病交迫,40多岁就过世了。
我们一家的生活,是当年万千上海家庭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