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是个消失多年的词汇。法新社曾报道说,陕西的终南山上,许许多多小屋散落于参差不齐的山脊上。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隐士人数与日俱增。“20年前终南山上就住着几百人。但最近几年人数增长极快”,另有报道说,有5000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修行者隐居在此。
中国有源远流长的隐士传统。隐士往往对世俗生活感到厌倦,离群索居,与世俗社会保持最低接触,过着一种最简单的物质和精神生活。这样的生活方式,非一般人所能够选择和承受,因此这些人里往往有各种“高人”,他们要么能力非凡,要么德性高超,他们只是不愿意向世俗社会低头,于是出走而已。
通常情况下,世俗社会的统治者和民众对隐士持宽容态度,默认他们的生活方式。但韩非子却不认可人有隐居的权利,一旦隐居,便要杀掉。
且说姜太公受封于东方的齐国。齐国往东的海上有兄弟二人都是隐士,一个叫狂矞,一个叫华士,他们的宗旨是:我们不向天子称臣,不结交诸侯。自己耕田,自己挖井,无求于人。不要君主赐予名声,不要诸侯给予俸禄,不为做官而忙碌,只为自己而劳动。
姜太公抵达齐国都城营丘,派官吏抓捕他们,作为最先斩首的对象。
周公旦在鲁国听说这件事,赶紧派人传信制止,并责问姜太公:“这两位隐士都是贤士。现在您刚刚有了封国就杀贤士,为什么?”姜太公回答说:“他们不向天子称臣,那我就不可能把他们看作臣子;他们不结交诸侯,那我就不可能派他们出使;自己耕田,自己挖井,无求于人,那我就不可能用赏罚来勉励和约束他们。况且他们不要君主给的名位,即使聪明,也不能为我所用;他们不希求诸侯授予的俸禄,即使贤明,也不能为我立功。他们不愿做官就无法约束,不接受任命就不可能对我忠诚。先王驱使臣民,不依靠爵禄就依靠刑罚。现在爵、禄、刑、罚都不足以驱使他们,那么我做谁的君王呢?”
姜太公接着打比方说:“有一匹马堪称天下最好的马,但完全不受驱赶,连奴仆这么低贱的人都使唤不了它。现在那些人自认为是世上的贤士,却不肯为君主所用,自以为德性高超,却不肯为君主出力,他们不是明君可以使唤的臣子,就跟那些不可以使唤的良马一样。因此我杀了他们。”
韩非子拟托的姜太公的这番话,让人背脊阵阵发凉。
这番话的逻辑起点,是君王与臣民完全没有任何平等可言,非但没有平等,而且在君王眼里,臣民连奴才都算不上,直接与飞禽走兽、猪牛狗马相仿佛。使唤包括贤士在内的德高望重的人,跟使唤牛马没什么两样。给予爵禄,不过跟投饲料差不多,施以刑罚,也就是用鞭子抽打畜生或送进屠宰场一般。而贤士要隐居,那就是牛马不听使唤,杀掉他是天经地义的。
奉行这种看不到一丝人道主义的法家逻辑,使秦国成为畜生之国,瞬间强大又很快灰飞烟灭。在这点上,孟子倒是有深刻认识,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相反,韩非子完全不关心臣民眼里的君王是什么东西,君王杀掉隐士,成了臣民眼里的仇人,他毫不在意。秦政权被很快推翻,不足为怪。
韩非子对待隐士的态度,最集中体现法家思想的逻辑起点,连隐居权都不存在,说明这个社会残暴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