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五卅惨案发生九十周年祭。不久前接到龙华烈士陵园的第二封来信,告知我陵园内被错立的五卅惨案雕塑碑文已经改正,那纠结于心十多年的悬案总算解决了。
十年前,我发现龙华烈士陵园内的五卅惨案雕塑碑文有误。
五卅惨案发生于1925年。起因是当年凶恶的日本纱厂主无辜枪杀青年工人顾正红,引起了群情愤慨。而后,英租界内的英国巡捕又开枪射杀为此而抗议的人群,造成大量伤亡。蔡元培先生特意为死难烈士墓撰写了碑文。但建墓仅十年,侵略成性的日寇于1937年横蛮侵占上海。为掩盖罪行,不惜毁墓灭迹,把烈士墓和墓碑全给炸毁了。1998年龙华烈士陵园初建时,便建有纪念五卅惨案的雕塑和墓碑。其碑文即是蔡先生当年所撰而移镌的。可叹的是蔡先生的文章被舛改了。
依我所见,在新碑上我发现有以下四处错误:(一)将激昂悲壮误作激“昴”悲壮;(二)将北洋系军阀误作北洋“係”军阀;(三)将压制罢工误作压“製”罢工;(四)将前仆后继误作前“僕”后继。毫无疑问,这文章作者既然被冠以蔡先生之名,则蔡先生难辞“白字先生”之“美名”了。
面对发现的这一错碑现象,该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告知所在单位,提请改正。但自忖以一介草莽衰朽,谁会来听你的逆耳之言?再想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明训,这里有“在其位者”会来谋其政,尽到保护之责的,何劳你这个“不在其位者”瞎操心!我想还是等等看吧。非常失望,等了十几年,还是依然故我,而我已到风烛残年,想到“人亡政息”这四个字,我想在这方面总得留点“息”在人间。于是我采取走信访之路,写了一篇《期待》小文给市里,市又转民政局,局再转到烈士陵园。也许是碍于必须在若干天内作出回复的规定,我终于收到了陵园方的第一封回信。
在这封回信里,首先是回复对我提的“四点错误”作辩白。承认三处(係、製、僕、)是“使用不妥”,而还有一处是正确的(激昴)。据告现碑文中的“昴”字,“为唐代欧阳询楷书“昂”的写法,因此“昴”是正确的。信上还翻印了碑文上的“昴”和欧阳询碑帖上的“昴”,作为两相对照,证明“真实不虚”。至于修碑的问题,说:如局部修补,会影响整体观感,但如整体翻修,则不具备时机。这一答复,无异简单的一句话:“不修了。”事情到此,似已终结。
老朽学识浅陋,对书法更是一窍不通,但如今返回来的信息,是有关书道的高深理论,使我似懂非懂,一知半解。我很羡慕陵园方的告知,他们拥有众多各方面的专家,包括文字专家和书法专家,可随时咨询。我为了破解欧阳询的楷书“昴”就是“昂”的“高论”,因折足初愈,不得不拄拐杖,挤公交,去淘欧阳询的碑帖。寻寻觅觅,来来往往,感恩上苍,我有幸买到两本欧阳询的楷书碑帖:《皇甫诞碑》和《温彦博碑》。而且庆幸的是这两本碑帖里面,都有个“昴”字。我专心研读了有关“昴”字及其上、下文,得知“昴”的确切意义是天上的一个星辰,而绝无与“激昂”有关的意思。如《皇甫诞碑》:“才兼萧相,降昴纬之淑精。”在《温彦博碑》:“若夫昴宿丽天,感其灵者人杰。”如果“昴”字改成“昂”字,还能讲得通吗?
我觉得我是受骗了……为了深入地了解欧阳询的楷书“昴”就是“昂”的“高论”,我正式给陵园写信,请求给个依据,可迟迟没有答复。
如今,他们已完成错碑内的四处整修,这就是用实际行动作出了最好的答复。就在那次给陵园的信中,我说:“我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给你们写这封信的。我是一名高龄退休职工,我拄杖、带肽疾、挤公交、寻寻觅觅,总算淘到了两本有针对性、可实用的碑帖。我辛辛苦苦,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为的是什么?我不想中国文字受此糟蹋,我不想蔡元培先生十七年来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昭雪无期,我要为烈士陵园增光而不是抹黑,作为发挥我最后的一点余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