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照面儿的招呼

　　一个黄昏，电话响起，我冲到客厅打开手机，来电是个老外。“Can I speak to Tony？”我的第一反应是：没听见我Hello的那一声是女声吗？哪有女的叫Tony？一边礼貌地说您打错了，一边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这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还没等我从记忆中确认，本就答非所寻的来电挂断了。

　　我依然在滞留耳畔的余音中寻觅：是他吗？为什么拨着我的电话却说找Tony？

　　当然，刚才声音的慌乱完全可以解释为工作繁忙中的误拨。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来电之人应是与我曾合作多年的客户Ben。

　　如果说来电的声音给了我一半的提示，那么Tony这个香港中间商的名字是让我确信的原因。我也瞬间明白了Ben的煞费苦心：既想打破两年来我和他彼此断交的僵局，又不想失去面子。打这么一个看似误拨的电话有几重作用：若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并愿意与之对话，他可以并非有意而为之似的与我对话而又丝毫不尴尬，因为我知道他常找Tony；若我听出后并不想与之对话，他也不丢份儿，因为来电并没说找我；即使像现在这样，我没有听出他是谁，但凭着他对着女声找Tony的蹊跷，我事后一定会去猜想，鉴于Tony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一定能猜出，这样Ben算是给我来了个不照面儿的招呼。

　　别以为老外总是直肠子和单纯天真，他们有着丰富的外交手腕和公关才能。

　　利益驱使的僵局

　　说起为什么我和Ben陷入断交的僵局，话就长了，得回到两年前。

　　Ben是西欧某国客商，和我合作国际贸易达20年之久。两年前，他把公司卖给了一个美国人。出售公司当然是他的权利和自由，但作为长期贸易伙伴的我是在怎样一种情形下知道的呢？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银行通知，说一票D/P正常托收的装运单据遭到Ben公司的拒付。D/P付款是我在多年合作、彼此信任的基础上，给Ben公司的优惠付款条件，我难以置信他会利用我的信任来害我。在一连多日的电话和电邮催问下，终于收到Ben的一纸回复：公司不是他的了，但他尚有一些决定权，若想要货款，必须打折销售。我明白，这就是讹诈。因为货物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是OEM订单，即根据Ben公司的来样订做的，很难找到其他买家，并且，货已到欧港多日，拖延下去会有高昂的滞期费和运杂费，还可能遭到海关拍卖。将我方置于极其被动的局面再逼迫我方降价，一定是Ben事先策划好的，趁着公司交接之际，能捞多少是多少。

　　不要以为外国人个个讲信誉，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我多次有理有据地商量，Ben仗着自己占据优势，就是寸步不让，我查阅了多种法律条文、咨询律师和追账机构，得知除非接受对方条件，否则拿不到钱，因为D/P托收完全是凭付款人的商业信誉，没有其他保障。

　　看来这回注定要遭遇小人暗算了。但在金钱与道义之间，我选择道义，宁可失财，也绝不向邪恶低头，让那讹诈的人目的得逞。于是，我运回了货柜，尽管损失惨重。遭此打击，又连日操劳、身心疲惫，加上一些家事缠身，我大病一场，住院数月之久，一年半后才稍稍恢复。

　　迟到半年的道歉

　　而今Ben打电话来，是良心发现，想为自己的过错求得谅解，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即使是想道歉，用这样一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方式，未免不够真诚吧？难道他的“尊严”有这么重要，能与道义相比吗？

　　又过了半年，一个黄昏，电话再次响起。看到是0033开头的号码，我心里有了准备。电话那头的Ben，似乎经过这半年的思考也勇敢坚定了，这次他没有给自己找退路，坦率地带着歉意说：“Angela吗？我是Ben。我一直想找机会向您道歉。”

　　“您好！Ben，半年前您曾打过我的电话吗？说要找Tony？”

　　“是的，我不好意思面对您，请您谅解。”

　　“……”

　　“希望您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

　　对于Ben的背信弃义，我是极其愤慨绝望的，但从他的两次电话中，我看到他内心的忏悔和纠结；我不能说这迟来的道歉能抚平我的创伤，但觉得这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也应该是他给自己良心的一种解脱。

　　在世间行走，也许不能无过，对于自己伤害到的人，一定要记得真诚地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