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高原,公路两边,开满了一朵朵洁白的小花,像无声地下了一场大雪,成了窗外引人注目的风景。
开始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伴了我走了几十里路,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关心,没有人问一句。
突然深山里堵车。
深山里也堵车?是的。
一侧修路,一侧是悬崖,为了一个小小的争端,狭长的道路上出现“对车”。其实,只要一方稍微让一让就通了。但大家都不肯让,脸红脖子粗地指责对方——所有的车都停下来。大家走不了,排成一公里的长龙。还不止一公里,我们有人向前步行了一公里多,想去解决问题,但无功而返。
“你不让?好的,没有关系。”卡住车的司机索性上车,坐在驾驶室里掏出一张报纸看。
和他对峙的司机也毫不示弱,朝对方大声吼道:“喂——喂——老兄,你报纸看完了,请借给我看看好不好?”大家都看报纸不走了,也好,看报纸是关心时事嘛。
反正我们也是去山区支教扶贫的,没有什么大事急事,正好下车舒舒筋骨,找一个新的兴奋点。突然发现了你──一朵朵洁白的,像无声地下了一场大雪的小花。不知道什么花,只觉得矮小、瘦弱、可怜兮兮。
一问,是野棉花。
一株株,一片片,像一群穷苦人家的孩子,挽着竹篮,沿路踏青挑菜。那种停在公路边向你盼顾的眼神,那种纯洁无暇的清新,会给歪斜在车中,脸贴在车窗上的倦客一个惊喜。
高高瘦瘦的茎干,在有点自卑的背景下,点缀出你的美丽。不梳理,不艳丽;但茎干临风,亭亭玉立,新鲜、自然、朴素,让我在怜悯中生出一丝爱意。
辈祖的时候,你们与棉花是兄弟。但现在缘分尽了,留下一个虚名,没有人认识,没有人承认了。长在深山里,是自足,自卑?还是自绝?
你白白的面颊,淡紫色的花边和绿色的裙;洁白和缠绵的丝,吐不出来;吐出来也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欣赏。
你送走一辆车,又迎来一辆车。你开在堵车人的凝视之中吗?
比起城市狭小的阳台上,挤在一起,歪头领受阳光雨露的那一族来,你浑身有一股朴朴的野气,一股生机,一股清新味,足可以扫荡萎靡不振。但现在,城里有钱的人喜欢没有生命的真空棉,喜欢鸭绒毛;家棉花都没人要了,哪里还顾得上你们这些野棉花呢?
山里固然好,山里人家门口挂着红红的尖辣椒;自然的怀抱固然好,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但从来没有出过深山的人,要走出大山,不是耐不住贫贱,不能老在深山里贫贱一辈子!
虽然去城市也有去城市的烦恼,譬如,去了城市,你不认识城里的路,你跟随靠不住的飞鸟,鸟与你飞了一阵子以后,会把你抛弃在六车道的大马路上任人践踏。但留在公路边的姊妹,不也是被采,被掐,被鲁莽的车轮碾成粉泥吗?
一小时以后,来了警察。队车又启动了。
你,依然目送我们,站在车的尾气里向我们告别;虽然我无法帮助你,但我已认识了你,你叫“野棉花”;无能为力的我,分别时,已留下了淡淡的感伤。
车走了,人去了,大山空了。你依然在秋天将尽的时候独守心中的白;周而复始地用洁白编织自己的花环吗?在你深深的自守里,藏着深深的弃绝?
我真心希望,你开花,你飞。飞到陌生的地方,离开这让你热爱又让你伤心的土地;
把命运交给风吧!等到秋天,就发疯般地飞;飞成一大片一大片雪一般的白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