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当我写到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我停住了。因为我写黄金荣到这里，该杜月笙出场了。“四一二”政变中，杜月笙参与了蒋介石发动的大屠杀。他指挥手下喽啰屠杀共产党人，还杀了共产党员、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领导人之一、上海市总工会领导人汪寿华。为什么要杀汪寿华？我听说，早在1925年五卅运动时，如何处理“五卅”惨案，汪寿华不出面，而是请杜月笙出面与虞洽卿商谈，后来，张学良也到了上海，在杜月笙家中逼工部局让步，顺应了上海市民乃至全国人民的反帝斗争的潮流，取得了胜利。从此，杜月笙与汪寿华关系很好。1927年3月，上海举行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时，杜月笙也出力支持。他设法将军阀张宗昌的副官毕澄庶骗到妓院去，汪寿华等乘机发动起义，很快占领了上海各个重要据点，取得了起义的胜利。然而，在组织上海临时政府时，杜月笙不在政府委员名单之中，他很不高兴。他在“四一二”政变中协助蒋介石屠杀共产党人，这可能是原因之一。

　　可是，这些史实是否可以写进《大亨》呢？我感到非常为难，因为如果照实写的话，似乎是在为杜月笙“四一二”大屠杀的行为作辩解。这是万万不行的。这样我就写不下去了。我对吴承惠讲了我的顾虑和难处。他在《新民晚报》上发了启事告诉读者，说《大亨》因故停止连载一段时间，紧急换上一篇写小裁缝故事的小说填补空白。我大概停写了一个月左右。其间，有一个叫黄国栋的读者写信给新民晚报社，说他是杜月笙的账房先生，想见见《大亨》的作者沈寂先生。沈毓刚将信转给我时说：“这个黄国栋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你敢去见他吗？”我说：“敢见。”

　　第二天，我就去见黄国栋。我按照信中的地址，找到南市凝和路的一条弄堂里。我知道这条弄堂过去都是黄国栋的。我找到一幢石库门房子，走上三楼，听到屋内有咳嗽声，接着，门就打开了。乍一看，我简直吓了一跳，这个开门的老先生与杜月笙简直太像了，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晚报报馆派我来的。你给我们报馆写了封信，我是来问问情况的。”

　　他把我让进屋里后，一边说他就是写信的黄国栋，一边请我坐下，还泡了杯茶给我，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说：“你们晚报上发表的连载《大亨》，我看了。但你们要小心。徐铸成过去写过杜月笙，说杜月笙的四姨太另有外遇，被杜月笙弄死了。这写错了。”

　　我说：“我了解的是杜月笙的大老婆，原是黄金荣的梳头娘姨。杜月笙发现她与她的表阿哥有暧昧关系。表阿哥被杜月笙‘种荷花’（一种残忍的刑罚）‘种’死了。然后，将其大老婆长年关在三楼。每天派人送鸦片、送饭菜给她吃，还照样发月规钱。大老婆一人独处，太寂寞，经杜月笙同意后，还给她领养了一个男孩，名叫杜维藩，给大老婆当养子。那年，养子结婚时，她说，要下楼来，在新新公司四楼为养子操办婚礼。可是，那天的婚礼她并没有到场，而是到了晚上，去看媳妇。她来到小两口的新房里，只见她上身穿一件锦缎领袄，下穿一条红裙，头上戴着一朵鲜花，端坐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养子和媳妇朝她跪下来叩头。然后，她将历年所有的月规钱都送给了媳妇。几天后，她就死了。”

　　黄国栋听了，有点吃惊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的表阿哥与杜维藩是同学。”黄国栋又问：“你表阿哥叫什么？”我回答：“叫孙锷钦。”紧接着，他又问：“你是谁？”我只得实话实说：“我就是沈寂。”黄国栋听了，并不觉得惊讶，“哦”了一声后，又问：“杜维藩怎么会成为你表哥的同学呢？”我说：“我表哥按年龄比杜维藩大几岁，但因他读书晚，才与杜维藩成了同学。”

　　黄国栋知道我是沈寂后说：“我给你看封信，是杜维藩、杜维屏写给我的。”我接过信，看到他们在信中说：“我们原本并不知道父亲小时候过的是贫苦生活，是看了沈寂的《大亨》才知道了。所以，我们很感激沈寂先生。”他们让黄国栋代为了解情况。还说，如果沈先生需要什么资料，他们可提供。如果，想拍有关杜月笙的电影，钞票可以由他们兄弟俩出。我对黄国栋说：“我不需要他们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