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来,每逢深秋时节,我都会忆起复旦光华楼里曾经有过的“藕蓬诗社”,师生在其中吟诗填词其乐融融的情景。
那是零八年的中秋节,我收到邓婉莹发来的一首诗,题目是:仲秋感遇兼寄吾师。诗曰:“中庭明月出清穹,秋气侵阶动草虫。快雨时晴四处净,乐禅偶悟六尘空。桃花不必怨流水,李树无由轻转蓬。满目浮云何所望?天涯尽处见征鸿。”写得秋意盎然,声情并茂。真没想到,婉莹的处女作竟如此地出挑。
婉莹当时是中文系研二的学生,对格律诗颇有兴趣,并且时常会有创作的冲动,于是便找到了我。一来二往,她和钟菡一起,成了最早向我学诗的弟子,后来的学生们都戏称她俩是“黄埔一期的”。钟菡也是个才女,有朋友曾经问我钟邓两人诗词创作之“优劣”,我的回答是“各有所长”,朋友笑骂我“等于没说”。
等到写好“次韵答婉莹”诗,已是深秋时节。师生之间酬唱的雅事,在学生中引起反响,于是就有了“结社”的因缘。很快地,从本系到外系,从本科到博士,聚集起了十七八位同道的学子。诗社就此成立,取名却颇费思量。大家七嘴八舌,结果终不理想。最后还是由我拍板,就叫“藕蓬”吧。藕蓬的“典故”,就来自我答婉莹的诗:“一心观照诗求律,百代因缘藕结蓬”,在这里,“藕”喻老师,“蓬”为学子;其中寓意,不言自明。诗社里十七八个嗷嗷待哺的“蓬”,就我一个“藕”怎么行?于是请了褚水敖和陈鹏举两位朋友来增加“藕”的分量。真要感谢他们两位,每周远道来复旦,连个车马费都没得报销。想想也是,现在时兴“裸”字,裸奔、裸官什么的,我开玩笑地说他俩是“裸教”,当然此“裸”非那“裸”,他俩的“裸”是需要境界的。
我真的非常留恋那个秋天,我们三个人“沉在水里”,默默地给水面上的“蓬”们输送营养,看着她们在风中多姿地摇曳,我们得到的“报酬”,只是精神上的满足和慰藉。
记得藕蓬诗社第一次作业,是我定的题:“咏秋”,调寄《菩萨蛮》。我以身作则,先写了一首:“浅霜薄雾来天地,清风冷月秋无际。径仄桂香浓,篱疏枫影重。床头听漏滴,床下寒蛩泣。举烛读南华,披衣夜煮茶。”我自以为写得还不错,足以作为“示范”的。冷不防我自己的研究生姜斐斐突然发问:“老师您家养蟋蟀(寒蛩)吗?”此话如醍醐灌顶,是啊,我家既没有蟋蟀,也没有漏滴,更无须“举烛”,词中所表现的哪是我的真实生活?可是,词毕竟是词,需要一种典雅的意境,总不能把它写成“床头听闹钟”之类吧;如果把“举烛”改成“开灯”,那也是笑话。就在大家的纷纷议论之中,我考虑再三,还是当场“动了大手术”。把“床头”、“床下”二句,干脆改成“遥听声淅沥,遥看星萧瑟”,两句的“语典”出自欧阳修的《秋声赋》。又把“举烛”改成“坐起”,古人能“坐”,今人也能坐,这就是古今相通之处了。记得那天讨论到很晚,结束后还共进了晚餐,当然是我买的单。
随着我离开教学岗位,也随着“黄埔一期二期”的毕业,曾经兴旺的藕蓬诗社成了一现昙花。留给我的,是一份回忆,一丝伤感。
十日谈
赏秋
秋天百果甜熟,可作果酱。明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