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定下这门亲事
机会来了,1923年年底,阿锡手中有一批印度纱的布料,想要抛出,我父亲跟人家借了高利贷,硬是以五分的利钱把它吃了进来。第二年,上海天气奇热,凉爽的印度纱成为抢手货,我父亲一记头将所有的存货抛出,竟赚了第一桶金,还掉高利贷之后,还有不少利润。尝到这个甜头之后,我父亲开始了经纪人的生涯。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存着一个念头,就是要自己开店,而且要开一个大型的百货公司。
从1920年到1927年期间,上海的人口增加非常快速,而新增加的人口以男性为主,上海顿时男女比例失调。
父亲在1924年的时候是19岁。有一天阿锡介绍了一个朋友,此人叫阿钟,湖州同乡会上海会馆的一位董事。三人到老正兴一起喝酒。谈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阿钟说道他同乡会中有一个同乡,在邮政局当领班,家中有女一人,生得美如天仙,至今未字。因为老两口只有这一位掌上明珠,不愿嫁出去,希望将来女婿上门,两位老人会将他既当女婿又当儿子。
这一句话非常活络,可以看出上海人在说话方面的精明。既当女婿又当儿子,如果从感情方面说就是非常疼爱这个女婿。但从形式上来说实际上是要当入赘女婿。阿锡在旁怂恿,伯毅兄你还没有合适的女人,要不要那个八字去合一下,说不定你们有缘分。
阿钟说,这家人家姓王,家中殷实,饶有财产。邮政局在当年属于金饭碗,因为是外国人开办的,而且这家王姓主人已经在邮政局工作时间非常长了。父亲在他们的说动下,答应去试试,于是就把自己的八字给了阿钟。给了之后,因为自己跑街的生意很忙,竟也就忘记了此事。两个星期之后,阿杜找到父亲说,伯毅兄啊,王家对待此事非常认真,他们找人合了八字,说是你与女方非常般配,女方比你小两岁,如果你也有意的话,他们想跟你见见面。
父亲这才想起此事,转念一想,我在上海无依无靠已经过了三年,现在生意不错,也应该成家。虽然立业尚早,成家也是大事。于是就答应去见见王家大家长、我的外公王善宝。
外公一看我父亲,仪表堂堂,出言不俗,而且现在又正好有一份事业,还是来自故乡的人氏,心下就有点意思。
于是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很快地父亲母亲按照旧时的习俗结婚。据说我爸爸对我妈妈非常满意。我妈妈当时只有17岁,眉目清秀端庄,在父母的教诲下,懂得大家闺秀的持家规矩。两人琴瑟相合,很快生儿育女。但是却有一事令父亲不悦,那就是真的要当儿子了,是标准的入赘女婿,连自己的姓名都改为王玉生,我母亲叫王玉英,两人颇像兄妹称呼。原来,这就是当儿子的说法。父亲恍然大悟,有点上了介绍人阿钟的当的感觉。
我外祖父王善宝家族观念和封建意识十分浓烈,所生的儿子、女儿一律姓王。我父亲脾气耿直,为自己的吴家没有后代而愤愤然。两人互相之间的争斗从来没有止息过。每次都是我母亲在中间受气。用我母亲的话说,她像个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解放之前,他的这股闷气无法发出,到了1949年解放了,大哥已经参军,到部队上去了。他就想让我的二哥改姓吴。我二哥此时已在教书,他只得说,人家现在都知道我是王老师,这姓氏一改的话,我突然变成了吴老师,有点不太妥当吧。父亲哑然,但他的郁闷之气难以消解。因此我的出生为他继承吴氏香火送来了希望。
父亲在那个时代的生活究竟如何?我本来是无从知道的。令人百思不得一解的是,1989年我留学赴美,临别之前,母亲除了送我几只同治年间的茶盅之外,还给了我父亲留下的所有与外界通信的信笺原稿。如今我读着这沓陈旧的民国年间的信件,不仅从发黄的纸张上温习到了吴家在1941年到1942年的生活,还看到了父亲当时在最困苦的时候,为了全家生计,到处奔波操劳的形象。
这里都是父亲给生意伙伴的信件,主要写给徐州钟志桢先生的。从信中所谈到使用货币储备券,可以知道是在1941年到1943年之间,此时正逢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堵截了所有的对外交通和经济往来,成为工商业者的噩梦,也是我家最为困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