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年时期,我爸爸的书架上有很多的藏书,阅读那些藏书曾经是我莫大的兴趣。
我清晰地记得其中有一本薄薄的封面上有红色花叶图案的剧本,是早期开明书店印发的小开本,名字是“清明前后”,作者是茅盾。剧本是茅盾先生送给我爸爸的,扉页上有他的题字:“祖光先生惠正 茅盾”。许多年以后,这本书和其他大约四千册书籍都被我爸爸捐给了北京戏曲学校。
那是1998年,我妈妈逝世几个月之后的事。那天,我和爸爸大吵一架。
家里三个孩子当中,我是相对最喜欢书的一个。我非常不高兴那整书架的书统统被人取下打包并搬走,看着那变得空空如也的书架,我对爸爸大喊:“你不能让他们把书都搬走!我还要看呐!”
爸爸也急了,他也大声地喊回我:“已经说好了!捐给人家了!拿走就是拿走了!”
果真是拿走了,多年来伴我长大的几千册书籍被人拿走了。他们都被捐到了北京戏曲学校。当时的校长是著名艺术家孙毓敏女士,是一位京剧荀派花旦演员,也是我爸妈的朋友。她对接受这一批书籍表达了强烈的兴趣。
不久之后,北京戏校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厚厚一本父亲捐书的书录,这部书录在我家书柜里一放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家里那个空空的大书架又被更多的书籍塞得满满的了。那部当年捐书的书录被遗忘在玻璃书柜里,蒙上了灰尘。
可是几天前,接到一个电话,使得这本书录又摆到了桌案前。
电话是我二哥打来的,他说在北京的一个拍卖公司的预展图录中,有人发现那本我爸爸捐给北京戏校的《清明前后》赫然在列。
我一听就炸了!
是什么人把书拿去拍卖了?!是戏校的人么?是他们图书馆的人么?是图书馆的人偷走了?还是借阅中丢失了?
我第一时间找到了北京戏曲学校的现任校长刘先生,向他说明拍卖公司正在准备拍卖一本我爸爸捐赠给他们图书馆的茅盾剧本《清明前后》。他马上觉得事情严重了。
第二天一清早八点刚过,我接到了刘院长的电话,他说他们马上开始调查并已请律师通知拍卖公司停拍此书。但是他们图书馆中留存的我爸爸捐赠图书中并没有这本《清明前后》。
我告诉他,在我家中留存了一本书录,我可以查一下,看上面是否有这本书。
于是,那本厚厚的“吴祖光捐赠书录”又被我从家中浩瀚的藏书中找了出来。
掸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我一页页翻看。二百多页四千多册的书录,都是用钢笔圆珠笔抄写的,有的字迹已显模糊,因为书录制作手法简单,也没有按拼音字母排列索引,只是将一本本书名抄写记录而已,因此看得我头都晕了。在翻到接近尾页的第222页时,我的眼前忽然一亮,“清明前后”四个字清晰了然!我从几千个书名中把它找了出来。
显而易见,偷书人就出在学院的图书馆,原来那本书录已经消失了,被人毁踪灭迹,让后面的管理者无从查找,这也许是蓄谋已久的偷盗案。
这本书上面的题款证明了赠书人与受赠人均是当代中国文化界的名人学者,他们的名字代表了时代特点与历史沧桑,且两位名人都已去世多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本书已不是一本普通的小书,而变成了文物。偷盗者把它当做了赚取利润的商品拿到了拍卖会上。
我父母的婚姻是中国文化界的一段佳话,原因是他们当年的联姻有一个很特殊的意义,那就是文化人与民间艺人的一次完美结合。在半个多世纪以前,虽是舞台上的天才演员但却缺少文化的母亲嫁给了著名作家的父亲,其中最大的原因是母亲对文化的渴求,她希望父亲能够帮她提高文化造诣,使她的表演艺术得到升华。
事实果然如此,母亲后来在生病无法继续登台之后华丽转身变成了作家,写出几百万字的文章,出过几十本书,都来自父亲对她的深度影响。父亲捐书给戏曲学校,初衷也是如此。他认为,中国的戏曲圈是一块相对文化素质欠缺的园地,演员们都是从幼年时就接受艺术训练,文化素养相对薄弱。这才有了捐书给戏曲学校的想法,那几千册图书才从我家的书架转移到了戏校的图书馆。
然而,谁会想到珍贵图书的命运竟然在十多年后从图书馆辗转到了拍卖公司的图录上!
这是戏曲人的耻辱目前,我正在等待事件的最新进展,《清明前后》决不能被拍卖,盗书人必须被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