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遥远的记忆，40多年前的故事……

　　一群叽叽喳喳的上海姑娘，像一群山雀飞进了黑龙江畔青龙山下女兵排宿舍。

　　“这地上不铺水泥，烂泥地叫我们怎么走路？”

　　“哟，这火炕这么脏，怎么铺被子睡觉？”

　　刚来的上海姑娘，七嘴八舌地提意见，手忙脚乱地又将行李打开，吃的、用的、穿的，全往铺上摆，像开百货小店似的。

　　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军便装的北京姑娘走进了宿舍，一脸严肃：“请注意，从现在起，咱们是解放军的系列部队，是兵团战士，一定要按内务规定办事……”

　　“你把这饼干点心收拾好，吃食堂，不要搞特殊化。”

　　这位北京姑娘是排长，板着脸发命令，“你，说你呢，这手纸、内衣放在包里，不像话……”

　　“严肃点，整理内务要像个军人，不是家庭妇女！”

　　排长的脸色依然那般铁青，“被子要叠得方方正正，四边平齐，八角对齐，茶杯、毛巾要统一放成一条线，其余的东西统统放进箱子、包里，储存在指定的房间里，不得乱放。”

　　“熄灯号一响，必须关灯睡觉，谁也不许说话！”临走，排长又丢下一句。

　　半夜，胖姑娘从床上爬了起来，“阿珍，阿珍，什么地方可以小便？”阿珍睁开惺忪的眼睛，“谁知道？”又提醒一句，“不是你妈妈让你带来痰盂了吗？”

　　胖姑娘摸黑起床，借着窗户外的月光，找到脸盆边上，将一只倒扣的脚盆翻过来，里面藏着一只痰盂，方才松了口气，办完事，将脚盆扣在痰盂上。

　　起床号响了。胖姑娘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别人拿着脸盆、牙具朝井台边走，她却端着痰盂往厕所走。

　　“怎么，这个新战士端泡尿到厕所去了，真恶心！”“太不像话了，宿舍成了厕所了！”

　　女兵排的兵团战士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东北籍的知青，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一个大女人竟当众在宿舍里拉屎拉尿。她们一致认为，这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高个子副连长命令全连紧急集合开大会。高个子眼珠蜡黄，卷了一根“蛤蚂头”香烟，点上火，吸了一口便往地下一扔：“是谁在屋里拉屎拉尿的？！给老子站起来！”他骂得直咬牙根。

　　全连战士都毕恭毕敬站着，没有一点声响，人们都屏住呼吸。

　　“报告副连长，是女排二班的新战士！”排长挺胸笔直地向副连长一字一句汇报道。

　　胖姑娘脸色通红，低垂着头，像一头惊吓万恐的小鹿，浑身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你向大伙说，为什么在屋里拉屎拉尿！”副连长的脖子都冒出了青筋。

　　“我们家里一直是用小痰盂的，晚上，我上哪里去小便呢？”胖姑娘语无伦次，抖抖嗦嗦地回答着。

　　“什么，这是你的家？这里是兵团，是连队，能允许你这样自由散漫吗？你们就是这么娇气，好好要改造改造！”副连长发着火，唾沫星子飞溅。“今天，罚你去打扫厕所，看你还有多少娇气！”副连长使用了权力，“我重申，凡是带来的痰盂，一律充公。”

　　少顷，排长她们到女宿舍里搜查出几只痰盂。

　　“这几只痰盂，是臭气、娇气的东西，我宣布坚决处理。”说着，副连长将痰盂朝地下一扔，抬起穿着大头鞋的右脚，朝痰盂用力一踏，“咔嚓”几声，痰盂瘪了，露出斑斑驳驳的模样。副连长还嫌不解恨，抬起一脚，将痰盂踢到角落里。

　　散会后，大伙去整理内务了，胖姑娘仍在厕所里“改造”。

　　入乡随俗后的上海姑娘后来开窍了，这片土地上，有自己的文化源泉所形成的风俗习惯，在卧室用痰盂“方便”，对他们来说闻所未闻，用当地的习惯及道德标准来衡量，这个胖姑娘的确娇气太重。

　　“痰盂”事件，也给上海姑娘敲响了一次警钟：下乡到北大荒，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劳动锻炼，更是从思想上、生活习惯乃至全方位的锻炼与自我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