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李世济流泪吗？没有。即使她历经丧子、丧夫之痛，在朋友面前也显得若无其事。记得2007年唐在炘先生逝世，我去她家向遗像行礼，她还礼后即把我请到客厅，赠我《唐在炘作品》光盘，口口声声“我们家老唐”，开始聊起他的操琴和创腔艺术了。更难以想象的是，她在独生子唐小皓夭折时的表现——

　　2001年暮春，唐小皓到上海来吊唁故友吴越人。时值京沪高速公路建成启用不久，他是自驾而来，一路过瘾。和我相见时颇为得意地说，这段路程一般需要开13小时，而我们这次来只花了不到12小时……谁知当晚祸从天降。他开夜车赶回去，途中突然发现有车抛锚，他避让时撞隔离带翻车。27岁的唐小皓就此夭折。

　　唐小皓小名皓皓，出生时李世济已经40岁，老来得子，疼爱何止百般。可是在追悼会上李世济强咽泪水。她对来宾们说：“谢谢大家。今天我没有哭，不会哭。因为皓皓最不喜欢看我流眼泪……”直到遗体送走，客人陆续告别，她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学生张莉莉上去搀扶，只觉得她双手冰凉，浑身颤抖，然而此刻她眼里仍然没有一滴泪水。

　　唐小皓生前常在家里唱《红灯记》李奶奶的段子：“你不要哭，莫悲伤，挺得住，要坚强。”这是在给妈妈打气，有深意在焉。

　　原来李世济锐意改革程派，毁誉参半。我曾经向她提出，《锁麟囊》西皮原板里“巴峡哀猿”句，程砚秋把阴平字“巴”唱作阳平，听上去像“跋”，字音“倒”了，您怎么不改呢？她恍然大悟，说这真是个“倒字”，以后想办法改。她是听得进批评意见的。可是对于一些背后的指指戳戳，她必须坚持自己人格的尊严。比如，她不顾干爹程砚秋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弃学下海，致使程砚秋好几年没搭理她。1958年周总理知此情况后答应出面为之转圜，可是就在这个过程中程先生英年早逝，使李世济失去了缓解僵局和正式拜师的机会。然而后来此事被人说成是她编造和自我炒作，如此等等。梨园行的饭，吃得好是戏饭，吃得不好就是气饭。李世济女士告诫自己不能被谤言击倒。

　　唐小皓逝世时留下两个女儿，一个3岁，一个才三个月，世济女士对她俩疼爱有加。孙女淇淇在微信中回忆祖母：“她记着我喜欢什么菜什么零食，每次我回家都要问这问那，听我吐槽学校的事感情的事。有时候又困又累还躺着听我说个不停。她说，总是怕哪次我走了她再也见不着我了……”李世济的一位门徒说，有一次在老师家学戏，忽闻窗外喜鹊叽叽喳喳，老师竟一时恍惚，自言自语道:“是不是皓皓来报喜了？”

　　5月8日，李世济女士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一天恰是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