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久雨,一城憔悴,满腔泥泞。
之一,无妨,驱车出城散心。长停于红灯跟前,细濛濛的雨,如雾,如怨恨,挥之不去,我们仿佛坐在一种逃无可逃的,湿淋淋的玻璃罩子里。友人扶着方向盘,没头没脑低语一句,Purple Rain哈。一边说,一边翻寻手机,播Prince的这支名曲给我重温,让我低头想念那个才情弥满暴跳如雷了整整一个时代的Prince。亦想起,Prince故世的那个清晨,包子跑来告诉我这条大新闻,只有58岁。木心讲过,真的艺术天才,即便是活到90岁,亦算是夭折的。
紫雨落完,不堪车内的郁闷,伸手摁开收音机,某电台,刚好在播帕瓦罗蒂与他的朋友们,听了几句,终于如愿以偿笑了出来。帕瓦罗蒂的朋友们,确实个个凤毛麟角顶级名伶,曼声唱唱,人人都是一时无两的灿烂豪杰。然而,只要帕瓦罗蒂一张嘴,所有的豪杰朋友,都简朴得听不下去了。于那样乌苏的雨雾里寸步难移地行车,听着帕瓦罗蒂精光四射一往无前的歌声,实在是,神旺极了。友人看我笑个不止,一边开车一边讲,darling说两句。想也不想,跟伊讲,帕瓦罗蒂,是天安门。其他人,统统加起来,不过城隍庙。友人笑得,油门都踏不动了。
之二,然而,终究是暮春天气了。旅行回家,深夜进屋拧开电灯,空落落的屋子里,一室杳然的长长的静。桌前,搁着一听明前龙井,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友人默默留下的。跟人家在微信里一字一句道谢,夜里归家,看见茶,心一定。友人答,安心,年年有。我有得饮,你亦一定有。茶事是小,心事才大。
连夜,拿一大瓶益群兄盛情送来的北海道摩周湖的水,龙井茶叶很奢侈地一满握,丢入水瓶里,静置一宿。隔日晨起,那瓶子冷泡的龙井茶,碧绿生青嫩得嫣然,饮一口,香得细致绵密,凛冽秀酽,一举荡尽全幅的雨愁雨闷雨困。谢谢天,岁月至此,总算是妩媚,干净,坦坦荡荡,落落大方了。
之三,久雨天气,刹时间最好去处,一是游泳池,一是图书馆。跑去图书馆看闲书,拣个空旷角落远离群众坐下来,书还没有翻开,先一眼瞥见脚边书架最底一层,菲利普·肖特先生的《毛泽东》,一本曾经驰骋《纽约时报》排行榜久久的名著。怔怔盯着书脊,看了千秒之久。肖特先生曾经是BBC最早年的驻京记者,死命追到我的女友为妻,那些年,为写这本《毛》,我的女友,肖特的妻,不可置信地,完完整整跑过数遍两万五千里长征原路。然而,当年夫妻,今日早已分道扬镳。拍下脚边书架,深情微给远方的女友。夜里,女友微回来,我在突尼斯拍摄中,加一枝玫瑰。寥寥一笔,害我心疼了一夜。
春宵,用来缓缓想念旧人,以及往事,是多么妥当。然而,darling,多远才算旧人?多久才算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