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去世了,大家都在怀念她。我和杨先生只见过一面,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1988年10月,我赴京拜访一些文化名人。行前,分管副刊的时任副总编辑沈毓刚先生叮嘱我,到北京一定要去看看钱锺书和杨绛两位先生,并把他们三里河南沙沟的住址抄给了我。
在去北京的列车上,我一直捧着杨绛先生的《记钱锺书与〈围城〉》那本书在读,想从中更多地了解两位先生。
到北京没几天,人民日报的舒展老师就向我转达钱先生同意见我的消息,当时真有喜从天降的感觉。
那是10月27日,约好下午三点到三里河南沙沟的钱寓。我怕迟到,早早赶去,在附近的玉渊潭公园坐了一会,一边翻着杨先生的那本书,一边想着见到两位老人说些什么。
三点整,我准时来到两位先生的家门口,是钱先生亲自来开的门,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对襟夹袄,一脸和气。钱先生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在一边沙发坐下,和我聊了起来。他问到我祖父,说:“独鹤先生我们年轻时都知道,看过他编的报。他又问起林放先生,说他很正直,敢说一些刺耳的话。
我问起杨绛先生,钱先生马上起身对着隔壁房门说:“季康,建平同志要见见你。”杨先生闻声进来,钱先生把我介绍给杨先生,并对杨先生说,你可以同建平同志说苏州话。杨先生笑笑说:“已经说不好了。”我感觉,钱先生的普通话带有江浙口音,而杨先生的普通话则带着京味。
杨先生坐在紧挨写字台的转椅上,而钱先生则躺在那张躺椅上,气氛十分随和。我原先的紧张慢慢消逝了。和两位老人说话,就好像是在谈家常。
我请杨先生以后给“夜光杯”赐稿,杨先生说:因为年纪老了,老人认识的人多,每天信多,客多,而精神不多,时间不多,所以常苦倦怠,懒得动笔,所以要请你们谅解。
这时,我想把带在身边的那本《记钱锺书与〈围城〉》请杨先生签个名,我刚打开包,钱先生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杨先生说:要叫你签名了。杨先生接过书,钱先生在一旁大声地说着我的名字:建设的“建”,平安的“平”。杨先生没有直接往书上写,而是先在一张纸上记下了我的名字,问我对不。然后,才在书的扉页上写了“建平同志存览 杨绛”并盖了章。
不知不觉,谈话已持续了一个小时。我起身告辞,钱先生和杨先生一直送我到门外。他们问我,回去坐飞机还是火车?我说是坐火车。杨先生说,是不是怕飞机不安全?我说不是,飞机票太贵,还是坐火车回,但火车票很难买。钱先生听了感叹一声,念了杜甫的一句诗: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回到上海没几个月,过新年了,我自己动手做了一张贺卡寄给钱先生和杨先生。过了没几天,就收到他们回赠的贺卡。两位老人这么注重礼节,我觉得以后是不该去打扰他们了。当然,为了“夜光杯”,我还是和钱先生通过几封信,他每次回信的末尾,总要写上杨绛同候。
最近,我在编沈毓刚先生(其佩)的作品集,他的女儿给我送来十几封钱先生和杨先生和他的通信,从中可以看到两位老人对新民晚报的喜爱和勉励。其中有一封是杨先生写的,摘录如下:
毓刚同志:
谢谢你连年赠阅晚报。我天天都看,只是看得不够仔细。你寄的这一篇我就没有注意,谢谢你又关心剪寄。有关南京电台将广播《围城》的那篇报道,我们都看到了。晚报办得很成功,很有趣味,我们不仅自己看,还借给别人看,我应该代表借看的两家都谢谢你。
承垂念我的健康,我感冒已愈,托福粗安。甚感念你的记挂。
草草即问
近安
杨绛
四月五日
锺书嘱笔同候
愿杨先生到天国与钱先生相会,还有他们的女儿钱瑗,“我们仨”可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