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陈玉林归于一种缘分。一位我并不熟识的朋友碾转找到我的手机号码找到我,说有一位特别喜欢评剧的戏迷是个盲人,他是我妈妈新凤霞的特级粉丝,很想结识我。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回应说:“好哇! 很愿意前去拜访。”这样,我有幸认识了盲人陈玉林。
陈先生的家在门头沟区,那里离北京市区蛮远的。陈先生是位个头高大体格壮硕的中年人,见面 才知他有一点点的微视能力,能看到光,能看到物体的大概形状,甚至也能看到文字,把书本或者手机微信放在离眼睛两厘米的距离便也能阅读。
靠着这一点微视能力,陈玉林照样跻身于正常人的行列里参与正常人的各种活动。他是按摩师,有许多长期找他治疗的病人;他唱评剧,开过一场演唱会,最好的专业乐队为他伴奏;还能谱曲,曾经为一个两小时的评剧做过全套谱曲;他也唱歌,喜欢唱刘欢的歌,掌握了可以开演唱会的整场曲目。在陈玉林的身上,我感受到,通常人们所说的的所谓坚强,所谓坚持是不能与他这样的人相比的。
刚一见到他,我就知道不能把他当做一个盲人看待,因为那是他不情愿的。他的太太,一位眼睛里闪烁着良善、温和、腿部有些残疾的大嫂,在厨房里操持了一桌丰富的菜肴来款待我。而我被深深吸引的还有他们夫妇二人拥有的那只大个头的白色贵宾犬,小笨笨儿。
陈玉林有一副好嗓子,典型的男中音,沉着响亮,有深厚的胸音,聊天当中,他便开口唱起评剧。他能唱著名演员马泰的许多名段,而且唱起来有时能乱真,他的音色、吐字都和马泰十分相像。他骄傲地告诉我,甚至不少评剧专家都盛赞他唱得太像马泰了。我小时候随着母亲到剧场,在舞台上经常看到马泰叔叔的演唱,对那种宽厚并且明净的音色印象深刻,多少人当中也出不了一条那样的嗓子。而眼前这位大哥,他的声带的确具备马泰当年的音色。
其实到他家之前我是有一点紧张的,因为过往的经历中我从来没有真正和身体有残疾的人深入地打过交道。设身处地,我不知道陈先生对世界的看法和体会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会有什么样的不同?如果和他近距离交往应该注意什么?会不会由于这种不了解伤害了他?
那第一次的会面,我便刻意表现得尽量自然,但实际总在心中思忖着用词是否得当,谈吐是否适宜。当然,相谈甚欢,没有隔阂没有误解,十分自然和谐。回去时,他执意要送我下楼,他甚至没有拿那根盲人专用探路的金属棍。我问他为什么不用棍子呢?他说我拿那个干嘛,让人一看我不就是个盲人了吗?我说,你这人自尊心也太强了,毕竟不像常人的眼神,万一摔着怎么办。他说我从来没摔着过呀。于是大家哈哈笑起来。
但是后来,我和陈大哥之间产生了误会,我确实感受到了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心理状态。或许那就是我担心的东西,不能和普通正常人完全等同的对身边事物的看法。
自从去了他那里以后,陈玉林大哥和我的联系主要依靠微信,我从他那里回来不久他开始在微信里邀请我再去他那里。我回答说过些日子去,结果过了些天他又发出邀请,我再次向后推,然后不久后他又邀请。这样我心里开始有点烦,这人有点以自我为中心啊。就不回答他了。谁知这种沉默似乎把他惹恼了,他微信我说:吴老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再后来他说:吴老师你是不够真诚啊,你怎么这样冷淡呢,你是不是自认高贵啊……语气越来越不客气越来越不克制。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他的邀请过于执着过于强势,我有点儿烦。
我不禁想,这是否就是他和我们不同的地方呢?是不是自尊心过强,考虑事情就片面呢?我给他发去一条较长的微信,告知他我的微信不在手机上而在iPad 上,我只有在家的时候才能看微信,有时回信迟了请原谅。我还告诉他我近期以来的活动安排,告诉他我不是不想去看你,而是的确很忙。
“哦,原来不是你在摆架子,原来你确实事情太多,我误解了。”他说。
不久前我又去看他了,又是一桌丰盛的美食,又是欢声笑语一屋子。他告诉我他马上要开个人演唱会了,门头沟区文化委为他主办,这次他专唱刘欢的歌曲,他希望请我做嘉宾参加他的演出,我自然十分期待。走时他照样下楼送我,依然不用探路棍,中间绊了一下,依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