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最显要的位置,总是放置最新出笼的各种打扮入时的书。书名往往是很妖的,可以在第一时间把人雷到,这就叫先声夺人。腰封就如五彩缤纷的时装腰带,上面题满了名人的溢美香艳之词。书的品种则五花八门,有吃喝玩乐类的,有明星八卦类的,有化妆美容提升颜值类的,有治愈系心灵鸡汤类的,更有红得发紫的“国学”明星们的讲章。针对90后目标群写的书往往堆积如小山,虽然我在一次网上心理测试时曾有“才七岁”的光荣纪录,但这毕竟不能当真,对娱乐八卦怪力乱神的作品我从不染指。令人不解的是,多年来“厚黑学”风靡一时,独占鳌头。一位“厚黑教主”宣布“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为“面厚心黑”,古之为英雄豪杰者莫不如此,厚黑也是现今社会的通赢法则。虽然此书是作者饱尝人间冷暖后的愤激之作,但把“厚黑”作为一切“成功之士的固有特质”来推介,把“厚黑学”作为古之王侯将相、豪杰圣贤和今之成功之士的独门秘笈来传授,实在有失偏颇。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出版方对一位早已作古的厚黑学教主及其发明如此热衷地一推再推,即使它有局部真理,但以偏概全或推至极端就可能成为毁三观的重大谬误。出版图书固然也是一种生财之道,但不能为了利润而不顾忌可能对读者造成的误导。现在厚黑人士的队伍也确实日益壮大了,在日常生活中厚黑现象已触目皆是,连电话也大多是又厚又黑的骗子打来的。我倒是不大相信一本夸大人性暗黑或历史黑暗面的书可以如此席卷世道人心,但我真的不希望出版界或阅读界继续青睐这类暗黑之书,即使有一、二名人推荐过。试问,这个社会如果继续厚黑下去,还有救吗?
近年来由于电商网购的盛行,实体书店都大呼亚历山大。关了几家,但也开了几家。就从敝舍往东走,就新开了一家,但好像茶室的面积比书铺还大。再走一站路,有一家设在地下的书店,有不小的咖吧,但书铺更大,是正经卖书的,还时有讲座。在这家书店我倒是看到了几年来图书出版的正面形象:在比较显要的位置,我看到了成系列的汉译名著,除了老字号商务印书馆的,还有华夏出版社的古典译著、译林出版社的社科丛书、译文出版社的译文经典、多个出版社的宗教研究丛书、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企鹅经典等。这些书虽然不是畅销书,却因为大多确为不朽的经典,因此是标志一个出版社和一家书店品位的镇社之宝和镇店之宝,也是成熟的读者时常需要光顾的人文殿堂。曾有出版界人士提出过“畅销书即经典”的高论。其实经典可能畅销,如《石头记》在手抄本阶段已经不胫而走,但也有慢热型的经典,或很久以后才被认可的经典。更多的畅销书是流行文学,如偶像派作家写给粉丝看的“粉丝文学”,它们大多不可能成为经典,而是昙花一现的作品。出版社是可以靠流行文化的畅销来赢利的,但千万不要自封经典自立牌坊。
再往东乘三站公交下来,还有三家书店。可惜近来有一家规模不小、阅读和购书环境都很好的新华书店挂了,于是就剩下一家开张不久属于某个日本品牌的书店,以及曾经辉煌现在正在苦苦支撑的老店。新书店与大陆按学科或文类分类的方法不同,而以“衣、食、住、行、育、乐”来分类,并与一些相关的商品混搭,意在提倡生活美学吧,倒也别开生面。日文书和台湾出版的书应是其特色。在另一家老店,昔日顾客盈门的风光早已不再。在账台后面的一排书架上,赫然陈列着某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插图本》,一函两册,有今人校注,未及浏览。重量和大小都接近于一块城砖,标价680元,我觉得贵了点,何况家有洁本。在另一个显要位置,在《胡适的家事和情事》边上,发现一本《大先生的情书》,含鲁迅、徐志摩、沈从文、郁达夫、朱自清、萧红。看来情史将替代文学史了。但首先这个书名就值得商榷,因为除了鲁迅,其他人从未有过“大先生”的叫法。鲁迅被称为“大先生”,也是家族内部的叫法,因为他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大。朱安女士就在与鲁迅母亲谈话时称鲁迅为“大先生”。现在有《大先生传》和话剧《大先生》,都指鲁迅。因为有家族称谓的来由,也算言之有据吧,但不免有套近乎之嫌。可是那书把“大先生”平白无故扩而大之作为一切文坛大家的指称,岂不乱套了吗?三国时代的阮籍倒是写过赫赫有名的《大人先生传》,但也不能把大人先生简化为“大先生”啊。
现在国民阅读年人均不到五本,且以消遣性和功利性阅读为主。我个人主张宜以求知和审美的阅读为主,这就期待出版方多出真正有价值的书,想赢利也要拿出真货色,不能靠山寨产品糊弄读者。实体和网上书店也有选好择优的权利,让低趣味的淘汰出局,让求知者满载而归,然后再反馈到作者和出版方。久而久之,就会在读者-书店-作者-出版四方形成正向的良性循环。而现在,至少在趣味方面,存在着逆向的恶性循环。这是很堪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