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出版社近期出版了12卷的散文典藏本,包罗宏富,用力良多,序言认为:“这是散文界与中国学界的一件大事,必将成为一个重要的界碑与标志。”全书收入251位作家的作品,本人也忝列其间。翻检全书,我却是有点异议,起因是排在首卷首位的是周作人。选个著名的汉奸在新中国散文的系列里领头,实在不是个滋味。
周作人小其兄鲁迅4岁。抗战期间,出任华北政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等伪职,1945年以叛国罪被判刑入狱。“人归人,文归文”,主编者认为周作人的“散文创作是如此的辉煌与壮丽”。可此书里收入的两篇作品,我是怎么也找不出什么“辉煌与壮丽”。本人弱智,无奈。
多数论者,一再推崇的是周作人的理论主张。
散文的个性化是周作人一以贯之的创作理念,他将“言志”与“载道”对立起来,尤其注重于抒发个人感情,于是便提倡“美文”,且认定美文的特征是“真实简明”,从字面形式去看,这样的美文也合乎情理;问题是倡导美文而否定“载道”之际,周作人奉劝人们对岳飞、文天祥“不必去学”,认为这样的人是“徒有气节而无事功,有时亦足以误国殃民”(《关于英雄崇拜》);且又进一步提出:“秦桧的案,应该翻一下”(《再谈油炸鬼》)。有这样的理论开道,几年之后,日寇入侵,周作人就水到渠成地叛国附逆,当了汉奸。
文人之无行,周作人算是走到了极致。其举动遭到文化界的强烈谴责。1938年5月,武汉文化界抗敌协会通电全国之外,其会刊《抗战文艺》刊出了《致周作人的一封公开信》,谴责他“昧却天良”,“背叛民族,屈膝事仇”,“贻文化界以叛国媚敌之羞”。
鲁迅是文学界的旗帜。巴金在《怀念鲁迅先生》一文里写道:“作家和人是一致的,人品和文品是分不开的。”“血荐轩辕”的鲁迅享年55岁,而卖身求荣的周作人活了82岁,难道是因为周作人活得长久,就能在文学界取代鲁迅的位置吗?
孙犁认为“参天者多独木,称岳者无双峰”,他在1974年秋天的《书衣文录》里怀念鲁迅先生时写道:“而因缘日妇、投靠敌人之无聊作家,竟得高龄,自署遐寿。毋乃恬不知耻,敢欺天道之不公乎!”沾沾自喜而自署“遐寿”者,正是这个周作人。时至今日,那些认为鲁迅、周作人是双峰并峙的专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实践证明,针对以抒发性灵为重的散文而言,言为心声,“文如其人”应当是一条不可移易的原则。明代严嵩有过“晚节冰霜恒自保”的诗句,奸佞阮大铖的《咏怀堂集》也不无“小慧”,将其诗文与其人品两相比照,倘非伪诈奸巧,自欺欺人,最起码也能进一步看出他们人性深处的变异历程。
周作人骨头软,鲁迅的骨头最硬。理论界一致认为,我们的散文创作近些年严重缺钙,究其原因,却似乎难得要领。这部选集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周作人列为领衔人物,或许能透露出几丝消息。
出版“散文典藏”,寓意大好,编者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我却是怎么也想不通:虽然因为时间限于新中国成立之后,但为什么偏要拣一顶污秽的“毡帽”冠于“典藏”的头上呢?
天如假年,鲁迅先生若能够活到新中国建立之日,在这部“典藏”里就能取代周作人的“领衔”位置吗?我看也未必。